◇ 第96章 96 線索
永遠。
是怎樣的一個詞語?
七歲的葉衿覺得“永遠”簡單又具體,是阿婆手中每日必至的糖果,是沈青青緊握他小手的溫暖。“永遠”,是對當下歡愉無盡頭的天真期盼。
十三歲的葉衿開始觸碰時間的概念,但想象依然浪漫而朦朧。他在小紙條上勾勒出兩個牽手的火柴人,閉上眼,悄悄許願:“我和哥哥永遠不要分開。”
十八歲的葉衿,突然意識到“永遠”是無解的奢望。那個漫長到像是沒有盡頭的暑假,他站在被過去和未來同時遺棄的時光裂縫裡,靠咬住手臂在自己身上留下年輪的刻度。
而二十二歲的葉衿,終於將“永遠”壓縮成一個盡頭。“永遠”,成了一句至死不渝的承諾。
藝傳學院的老劇場隱於一片繁密的梧桐林後,斑駁外牆上青苔如爪,緊攀磚縫。木質臺階吱呀作響,通往那扇沉寂的大門。
劇場內,光線昏暗,空氣裡飄浮著舊帷幕和道具的陳舊氣味,脫漆的座椅零落四周,舞臺上方吊燈輕搖,光影如碎裂的水紋。
葉衿坐在舞臺上的一張舊書桌上,低頭盯著自己捏皺的劇本。
他原本打算排一出全然無聲的默劇,但導師審閱後直言不妥。葉衿沒有爭辯,帶著劇本回去,伏案修改至深夜。昏黃燈光下,他在劇本的空白處寫寫劃劃,最終也只添了五句臺詞。
次日,劇本再遞。嚴厲的教授沉默翻閱一遍,最終長嘆一聲,將劇本推回給固執的學生,說:“去吧。”
這出戲以童話為背景,與葉衿後來在西西裡參與的木偶劇有些微妙相似。不同的是,葉衿的劇情更為簡單明瞭:無辜善良的公主,被迫淪為惡魔囚徒,深鎖於陰暗宮殿之幽。在一個漫長的夜晚,她滿懷恐懼卻毅然揮劍,血濺惡魔群臣及他們的王,並將魔王頭頂象徵力量的尖角生生拔下,血淋淋地握在手中。
當她拖曳掛滿鮮血的寶劍與尖角踉蹌至宮殿門口時,晨光如銀蛇般,透過門縫蜿蜒而入,在地面上靜靜織就一道光的幻影。她停下腳步,目光凝滯於那縷詭異的光亮,卻未踏出半步。轉身之際,她背對希望之光,抬手間,將那鮮血淋漓的尖角王冠緩緩戴於頭頂。
她成為了新的魔王。
畢竟是畢業大戲,劇情線簡單,葉衿只能在細節上下功夫。劇中角色不多,焦點都在女主角身上,而公主在探險途中遇到的惡魔角色,葉衿全數交給了唐裁——小公子假期創辦的公司主攻ai機器人,上學期,葉衿同他提過幾個設定,返校沒多久,唐裁便將那些金屬怪物搬到了他面前。
黑色光澤的外殼、關節連線處隱約可見的齒輪,每一步都像從地獄深處踏出的鐘擺。距離真正演出還有幾個月,足夠讓葉衿為它們定製一張精緻的皮囊。
至於公主的演員,葉衿沒有猶豫,楚然早就和他約好了。
剩下最後一個角色,是一直忠誠陪伴公主,最終卻被公主手刃並“吃掉”的小精靈。葉衿選擇了無實物表演形式,省去實體道具與演員,以公主的眼神、動作、鮮血道具和空白的舞臺,共同鑄造這個角色的存在。
過於大膽的試驗形式,徹底放大了舞臺編導和演員的才華與瑕疵。一旦失敗,不僅觀眾會無所適從,教授們的評價也必然苛刻。但葉衿不在意,租下學院最偏僻的那間小劇場,常常一頭紮進去,一整天不見人影。
偶有訪客,比如名義上,女主角的“男友”何蔚。
作為整日不務正業的校董,何蔚的花花名聲早就傳遍校園。他從未張揚過楚然的身份,卻時常陪著她,耐心、周到,像在完成某種無聲的義務。
排練時,何蔚有時坐在空蕩的觀眾席上,一邊看著楚然的演繹,一邊隨手翻看手機,偶爾抬頭,與葉衿視線交彙,兩人只是默契地沉默不語。
楚然對這一切似無所覺。她是這個劇場的中心,所有角色、臺詞,最終都圍繞她緩緩收攏。站在舞臺中央時,葉衿看著女孩微微抬起下巴的姿態,忽然想,這位公主,或許無需任何惡魔獻祭,自可邁向王座。
至於何蔚,就像手捧一件易碎的瓷器,卻從未真正用力觸碰過它,男友義務,他無一不備,除了愛她。
愛。
是怎樣的一個詞語?
對於七歲的楚然,愛是“媽媽抱抱”,是糖果融化在舌尖,是小狗搖尾撲懷。簡單直接,如陽光普照,無所不在。
對於十三歲的楚然,愛是偷窺心儀之人笑容的悸動,是心跳加速卻步履維艱的羞澀,是課本末頁寫滿名字又慌忙撕去的秘密。
對於十九歲的楚然, 愛突然變得複雜了。它是欲進還退的躊躇,是午夜夢回時甜澀的悸動,是未來期盼中夾雜的隱隱憂慮。愛讓她熱烈,也讓她初嘗痛與剋制之味。
“他不愛我。”休息間隙,楚然在閑聊中輕拋一句,語氣淡如天氣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