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5章 95 九龍因寂寞失聰
他剛從遊府過來。
遊釗召他歸家,遊為原以為,這不過是又一場慣用的權威施壓,目的在於將他從外公身邊拖回。然而,這次不同。遊釗罕見地未起爭執,而是第一次,對遊為低聲提及了他們共同愛過的那個她。
一樓落地窗邊,遊釗點燃一支煙,指尖火光微顫。他抬眼望向窗外,說他第一次見到祝芝琪,是在港城,祝天翊五十大壽的宴會上。
那夜豪門雲集,祝家張燈結彩,賓客如雲。祝芝琪時年二十,祝家的掌上明珠,首次走出家族高牆深院,立於聚光燈下。
遊釗後來翻過祝芝琪留在家裡的書,書中寫:“整個九龍城都因寂寞失聰。”而那晚,祝芝琪一曲《萬水千山總是情》,令遊釗覺得,整個港島亦因她而失眠。
立在舞臺中央的混血女孩,素雅旗袍勾勒出其身姿如竹,濃鬱的眉眼間則透著家族世代相傳的不可觸驕矜。
彼時,他年二十四,雖已扛下游家重擔,但在港城巨賈眼中,仍如草芥。
他對祝芝琪一見鐘情。
生命中唯一一次毫無保留的心動,在如漣漪清波空靈的歌聲中,隨華燈初上,獻給了燈光下恍若神祇的女子。
他再也沒能忘記她。
他也,再也沒能忘記他。
夢醒時分。
葉衿緩緩睜開眼,下意識偏頭,與遊為對視。
想起身,卻被按住肩膀,不容抗拒地掰正身軀,靠回鋪有柔軟織物的沙發。
葉衿望住他,唇瓣微動,終未發聲。
遊為單手支著沙發靜坐,姿態慵懶,目光卻沉如夜海。葉衿的臉映在他眼中,帶著初醒的脆弱與茫然,片刻後,方才垂下眼簾,眉間輕蹙,落下一片嘆息的葉子。
窗外光線透過紗簾灑入,柔和得像一場只有你我的夢境。
葉衿安靜地靠回沙發,任由遊為的手穩穩停在肩上,不再掙脫。
遊為目光下移,停在葉衿垂落的手上——那是一雙屬於編劇的,修長而總是微微顫抖的手,垂在身側,幾無力量,卻能以筆為刀,寫下盤剝鬼神的臺詞。
他忍不住伸出手,慢慢覆上葉衿的手背,指尖鎖緊,牢牢扣住。
葉衿微微一怔,未動,也未躲開。兩人的手交疊,溫度經由掌心手背緩緩傳遞,無需多言,默契自成。
靜謐房間內,唯有彼此呼吸相伴。
他終於發現了,遊為在無人處,最愛他。
葉衿閉上眼,又一片嘆息的葉子從鼻息間垂落,他的肩膀漸松,整個人如羽落般沉入沙發,柔軟無聲。
——她得了癌症。早期幹預的話,康複機率很大,但她,自己不想活,還讓我交給她一紙“完全正常”的診斷報告。
——你知道嗎?她信佛,盡管擁有一半西方血統,卻如同最虔誠的信徒般固執,深信祝氏血脈註定在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當年發現懷孕時,她覺得自己在犯罪,差點自殺。
——你覺得,她會怎麼對那個孩子?
遊為微微向前傾身,眉頭輕蹙,目光自葉衿的臉緩緩滑下,停在他的脖頸處。那片肌膚泛著蒼白的光,纖薄得像一張隨時會撕裂的紙,脈搏於其上跳動得極其惹眼。
他抬手,欲觸又止,指尖懸在半空,沉吟片刻,最終緩緩落下。手掌覆上葉衿的脖頸,涼意透骨。
葉衿的呼吸倏然一滯,胸腔微震,似被無形之力緊緊攫住。但他沒有掙紮,甚至連眼神都未波動一分,平靜得令人錯愕。
遊為垂眸審視,眼中掠過一絲困惑與好奇,指尖忍不住輕收,感受著掌中的脈搏猶如瀕臨停滯的回響,微弱震動。
葉衿的喉結隨呼吸輕滑,透出一絲隱忍的艱難。
——她的兒子,我沒見過幾次。但你說他回到了外公身邊,對吧?那他一定病得很重。生長在那種環境裡,根本不可能健康。
——你知道,家暴者在外人面前總是裝得慈愛無比,背地裡卻冷血至極。他會折磨、虐待自己的妻子,甚至,當著獨生女兒的面。
——一個女人,從小目睹父親對母親的暴行,長大後又要同時承受父親病態的……佔有慾。
——她沒瘋,已經是奇跡了。
遊為的指腹試探般劃過那片脆弱的肌膚。
葉衿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脖頸隨之向後微彎,動作纖細剋制,眼睫低垂,顯出一種近乎脆弱的安靜,任由自己的無助與無防,毫無保留地暴露在遊為的掌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