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又緩緩轉動起來,再往前走一個街口,才是馮道的府邸。
馮道目送蘇逢吉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府門裡,沉重地嘆息一聲。
老頭兒原本混濁的昏黃老眼,一點點變得清明透亮,深邃的眼眸彷彿能洞穿世事與人心。
車廂裡,只聽老頭兒喃喃地自語聲細微響起:“自作孽,不可活啊~陳摶那臭牛鼻子果然沒說錯,天命不在劉漢....難道天命當真在鄴都?唉~才安穩了三年,這天下又該變了,難為我老人家年屆七十還不得消停....
罷了罷了,還是先找機會躲出開封去吧,等時局穩定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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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後宮,福寧殿。
一襲素色裙裳的李太后神色匆匆趕來,心腹宦官張規緊跟在旁。
李太后容顏憔悴,眉宇間夾雜揮散不去的陰鬱憂惶。
福寧殿西暖閣前,聶文進帶著幾個內宮禁衛和太監把李太后攔下。
“太后恕罪,官家正在同重臣們商議軍國大事,官家說了,請太后先回宮,晚些時候,官家自會去探視....”聶文進諂笑著躬身道。
李太后鳳目倏冷,厲聲呵斥:“讓開!哀家現在就要見皇帝!”
聶文進彎腰駝背,一臉為難:“官家嚴旨,命下官在此恭候太后,無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若是下官失職,官家怪罪下來,下官只怕會挨罰,求太后寬宏,莫要為難下官....”
李太后哪裡還有心思聽他囉嗦,怒喝道:“張規護送哀家入殿!”
張規趕緊跨前一步攔在李太后身前,率領幾個坤寧殿伺候的太監將李太后團團圍住,想要越過聶文進衝進暖閣。
聶文進急忙道:“攔下他們!”
幾個衣甲鮮亮的禁衛和兩個肥頭大耳的太監站成一排,攔住李太后的去路。
張規撲上前用力推搡,尖細嗓音大叫起來:“你們好大膽子!竟敢對太后動粗?”
可惜張規身板瘦弱力氣小,任憑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推不動那些禁衛和胖太監分毫。
僵持間,劉承祐不緊不慢出現在暖閣前,沉聲道:“放肆!怎可對太后無禮?還不給朕退下!”
聶文進急忙打手勢驅散禁衛和太監,一溜小跑到主子身邊,小聲控訴了幾句。
劉承祐點點頭,示意他退下。
“兒臣見過母后....”
沒等劉承祐見禮,李太后急得快步走上前,驚慌道:“你可是派兵闖進司徒府?”
劉承祐冷冷瞥了一眼張規,宮裡宮外的事,只有這個不知死活的太監敢透露給太后。
張規低下頭,裝出一副惶恐神情,只是眼裡卻十分平靜。
他很清楚,他在宮裡唯一的依仗是太后,而不是皇帝和他身邊的李業、聶文進等人。
只要太后在,無論發生什麼事,太后都會保他一命。
究竟該為誰盡忠效死,張規心裡很清醒。
事到如今,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劉承祐爽快道:“此事原本兒臣打算晚膳時告訴母后,既然母后已經知道,兒臣也就不多說了。”
李太后急切不已地道:“皇兒好糊塗啊!你既然除掉史弘肇楊邠等逆犯,又為何還要牽連郭威?郭威與先帝相交莫逆,對你忠心耿耿,你為何要抓他的家小?何況郭威眼下在坐鎮鄴都,統率河北兵馬,為國家抵禦契丹人,你怎可在他背後捅刀子,做出如此不仁不義之舉?
倘若郭威家眷有失,他如何會善罷甘休?河北強兵雲集,一旦南下,開封危矣,國家危矣!”
劉承祐不耐煩地道:“母后無需驚慌,兒臣早有萬全的應對之策!如果郭威膽敢舉兵南下,那麼就坐實了他與史弘肇、楊邠等逆犯同為逆黨的實事!
區區一介反臣,如何能號令河北兵馬?就算郭威當真領兵造反作亂,兒臣還有焦繼勳、王守恩、吳虔裕、慕容彥超、侯益等一干忠臣良將可用,難道還怕他郭威不成?
何況郭威全家老小已經沒了,母后現在說這話毫無意義....”
李太后雙眸猛地睜大,滿臉驚駭,渾身顫了顫:“此....此話何意?”
劉承祐冷哼一聲,扭過頭不言語。
一直縮在殿門旁的李業冒出頭訕笑道:“半個時辰前,司徒府已經被攻破,府裡男女老幼一干叛黨全數被殺個乾淨!在南北市暴屍三日後,拉到城外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