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道和蘇逢吉同坐一輛馬車出宮,劉承祐讓飛龍使郭允明率領一隊禁軍護送。
兩人的府邸都在朱雀天街旁的信陵坊內,靠近大相國寺,乃是開封城一等一的繁華地段,大量權貴煊赫人物居住在附近。
車廂裡愁雲慘淡,兩人相顧無言。
突然間,蘇逢吉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看了眼, 發覺馬車在相國寺橋往西邊拐彎,往崇明門內大街駛去。
“此路不是回信陵坊,郭司使究竟要帶我們去何處?”蘇逢吉沉聲喝問道。
馮道睜開疲乏的眼眸望去。
騎馬走在馬車旁的郭允明轉頭看他一眼,詭笑道:“蘇相公和老太師稍安勿躁,你們不是關心郭威的府邸如何了,下官這就帶你們去瞧瞧。”
馮道和蘇逢吉狐疑地相視一眼, 心中頓覺不妙。
郭允明不再理會二人, 駕馬上前示意車隊繼續前進。
車隊剛駛過御史臺衙門,馮道和蘇逢吉就聽到前方傳來激烈的喊殺聲,隱約可見一座佔地頗廣的宅邸之內火光四起。
“那是....司徒府!”蘇逢吉大驚失色。
馮道蒼老的面龐瞬間變得鐵青,緊握柺杖的乾枯雙手微微發顫,深深地嘆息一聲。
郭允明森然獰笑,下令車隊停在司徒府大門前,讓蘇逢吉和馮道透過車窗,就能清楚地看到這座森嚴大宅內發生的一切。
金漆匾額插滿箭矢,半邊已經被砸毀,朱漆大門被硬生生砸爛,如狼似虎的禁軍踩踏著門扇衝進府邸。
有影壁遮擋視線,無法看清府內慘況,但從宅邸上空冒出的滾滾黑煙,還有內裡傳出的撕心裂肺的婦孺哭嚎聲可以斷定, 一場兇殘的滅門屠殺正在進行。
郭允明高坐馬背, 眯著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馮道和蘇逢吉看得心驚膽戰,通體發寒。
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屍體被抬出,有女人,有孩童。
還有幾名禁軍將領提著滴血的人頭, 踏著血腳印,猖狂大笑著走出府門,彷彿戰場上得勝歸來一般。
“那幾顆腦袋,應該就是郭威的兒子和侄兒,年輕些的是郭侗和郭信,年長些的是郭守筠和郭奉超....
以前下官倒是有幸見過,郭家兒郎一個個生龍活虎,如果長大成人,想來也是戰場上廝殺的悍將,可惜啊....沒那機會嘍~”
郭允明幸災樂禍地說笑著,和幾個手下興致勃勃地議論著那幾顆隨意扔在地上的頭顱。
蘇逢吉赤紅雙眼,憤怒低吼:“走!馬上走!離開此地!”
馮道搖頭嘆息,疲憊地倚靠著車廂,神情彷彿衰老了許多。
郭允明瞥了蘇逢吉一眼,懶洋洋地揮揮手:“走,送蘇相公和老太師回府。”
車隊緩緩前行,繞過崇明門往信陵坊而去。
“完了~完了~大禍將至....”
蘇逢吉癱坐在車廂裡,只覺渾身發軟,口中囈語不停。
馮道用極其細微地聲音嘆道:“自取滅亡尚且不自知,可恨、可悲啊~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晚了, 蘇相公還是振作精神,提早準備好退路吧~”
蘇逢吉臉色蒼白,慘淡一笑:“我與郭威本就政見不合,輔臣裡,又是我第一個主動投效官家,為了與史弘肇等人對抗,不惜仰仗李業等人鼻息,在郭威眼裡,我早已與李業聶文進等人為一黨,老太師還有退路可走,而我....”
蘇逢吉自嘲一笑,彷彿已經看到了不久之後自己一家的下場。
馮道猶豫了會,勸慰道:“畢竟這次的事,蘇相公從頭到尾都沒有主動參與過,若是將來郭公問罪,老夫可以為你作證!”
蘇逢吉拱手苦笑道:“多謝老太師一番好意,可大亂將起,一旦鄴都兵馬殺進開封,老太師當真以為,郭威還會有耐心聽我解釋?”
“這....”馮道啞口無言,無奈嘆氣。
“罷了,事已至此,蘇某別無他想,官家若是還用我,我自當盡忠竭力,等將來事不可違,蘇逢吉寧願自盡,也不願存活於世,受人侮辱....”
蘇逢吉勉強打起幾分精神,朝馮道鄭重揖禮:“老太師珍重,你我就此別過!蘇某告辭!”
馮道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發覺說不出口,只能苦笑著道:“蘇相公保重!”
蘇逢吉神情黯淡地點點頭,走下馬車,在兩名禁軍將士的護送下回到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