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塵盤腿浮在海平面上,一隻青蓮自水中伸起,旋出無數蓮瓣,瓣瓣蓮花盛放無盡華光,湙湙如火。蚊群無路可逃,被***得成群成群地落入那片汪洋中,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漣漪,光影浮動,才見得水下一片幽藍,那是數之不盡的無香花。
……
開陽殿,謝藍河漫步於後殿的竹林內,只見他玉帶長袍,眉目清朗,手裡同樣捧著一爐香,香菸嫋嫋,風聲颯颯,雪花在竹林間旋舞。成片成片的蚊群藉著風雪避開了那一爐香,蜂擁地撲向香殿各處,從門窗的縫隙處源源不斷地鑽進去,開始一場獨屬於它們的饕餮盛宴。
然而沒有驚叫,沒有哭喊,沒有哀嚎,更沒有人逃離,一切都進行的無聲無息,只有雪花溫柔的往下落,視線驟然拉高,天空下,這片銀灰色的世界孤寂而盛大。
謝藍河回頭,清俊的眉眼露出一抹嘲諷。
香殿所有門窗裡面,都開滿了幽藍的無香花,蚊群被吞噬,花香溢位房間,閃爍著星芒,妖異而幽冷。
……
天璣殿,此殿無大香師坐鎮,然天璣殿離天樞殿最近,從天樞殿那邊開出的無香花,早已經生長蔓延到了天璣殿,青色的枝條在那一株株巨大的古樹間,開出朵朵幽藍的小花,異香陣陣瀰漫,蚊群早避之不及。
搖光殿,此殿亦無大香師,但搖光殿靠著天璇殿,柳璇璣清洌的琴聲越過去,有幾隻逃到搖光殿的白蚊,遂被琴音幻化而出的無香花攔下,翅膀僵住,無力地往下落,最後僵死在雪地中。
各個香殿內還有許多心懷不軌者,意圖伺機而動,只是還不等他們有所動作,就全被刑院院侍控制住了。
司徒鏡跌坐在雪地裡,臉色僵硬且煞白,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安嵐看向他,“這場較量,從一開始就不是你和我之間的較量,而是我和他之間的較量。其實從始到終,你才是那顆棋子。”
司徒鏡猛地抬起臉,盯住安嵐,好一會後,才低低笑了起來:“沒錯,沒錯,這事從一開始,就是白焰挑起的。所以,其實我並不是輸給你,只是輸給了他的背叛。”
“你不是輸給了背叛,而是輸給了你的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安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沒了白焰,你連吞併香殿的計劃都無法設計周詳,何來的能力讓七殿歸一。”
司徒鏡死死看著安嵐:“鎮香使白焰也背叛了你,難道你一點都介意?一點都不難過?”
安嵐微微抬起臉,看著這香殿的茫茫雪景,片刻後才道:“他未曾真正對我表示過忠誠,所以自然也就沒有背叛這一說。介意當然是有的,畢竟這件事,給我添了許多麻煩。”
而她痛苦的來源,並非是這些麻煩,是他雖真的忘了一切,但他在知道那些過往後,卻還能毫不猶豫地設下這個局,並讓她落入局中。
而更讓她憤怒的是,對此她只能應戰,無論是勝是敗,她都無權去指責他。因為……若是基於以往的情分,他其實已用全部還清了她所有,即便真有虧欠,也是她虧欠了他;若是基於現在,說他辜負了她的信任,但實際上卻是她事情做得太過沖動太過草率,沒有查清楚他的動機就讓他進了香殿,還授予鎮香令,如此才給了他可趁之機,然後惹出這一大堆的事。
她若以此為由來指責他,只會顯得她更加愚蠢!
司徒鏡忽然笑了起來,他想要站起身,但剛起來就滑了一跤,他有些狼狽的拍打著身上的雪花,然後譏諷地道:“你再怎麼嘴硬,也是被他玩了一把!你捨得殺他嗎?你若是不殺他,保不齊以後他還會算計你。”司徒鏡說到這,頓了頓,又開口,但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沒錯,我們都被他算計了!我也被他算計了!”
安嵐收回目光看向他,司徒鏡也看著她,接著道:“不過你收服了香蠱,你可以不用怕了,你收服了香蠱,香蠱會讓你越來越強,強到不用怕任何人,不用怕任何算計,你收服了香蠱,你居然收服了香蠱……”
此時司徒鏡面上還掛著她的臉,看著那熟悉的容貌做出令她覺得陌生的表情,安嵐微微蹙眉,便收回紙卷,提筆道:“你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這場戲落幕之前,我送你一個字。”
司徒鏡一下子被定住,隨後他似猜到安嵐要寫什麼,眼裡露出驚恐,身體慌忙往後退:“不,不不不——”
安嵐落筆,在白紙上寫了一個“真”。
最後一點落下時,司徒鏡臉上安嵐的五官退去,他慌忙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背過身,身體蜷縮,將自己整張臉埋了起來。
然而,這裡依舊是安嵐的香境,“真”字已經寫下,即便司徒鏡再怎麼遮掩,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也正是因為看得清楚,所以看到司徒鏡此番過於激烈的反應,她不由有些愣住。
司徒鏡縮在地上,好似想要將自己整個埋起來:“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安嵐微怔,不明白司徒鏡在害怕什麼,就連剛剛他知道自己功虧一簣後,也不見像此時這般,驚恐到絕望,像是完全換了個人。
那只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甚至稱不上不難看,為什麼……無法接受?甚至如此恐懼?
面具戴得久了,已經無法摘下來了?
還是習慣了當別人的影子,所以再無法再面對陽光?
司徒鏡還在嗚咽:“殺了我……”
……
安嵐放下手中的筆,眼前的桌椅紙卷也跟著消失,雪還在下,香殿依舊。
司徒鏡如在香境時一般,跪所在地上,一動不動。
藍靛那邊正安排各處的院侍往香殿各處去善後,同時將李道長等人全部控制,此時除了安嵐,沒有人知道司徒鏡究竟是死是活。
安嵐走到司徒鏡身邊,蹲下,將他握在手中的玉盒拿了過來,然後才又看了司徒鏡一眼,離開香境後,他臉上掛著的還是川連的容貌。
藍靛走過來,蹲下身,伸手在司徒鏡鼻息上探了探,再按一下他的脈搏,然後就收回手。
司徒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