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蚊。”安嵐微微蹙眉,似才想起這一事。
司徒鏡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陰測測地道:“算著時間,白蚊應該馬上就要被喚醒了,今日之事,若是本座贏了,本座自然會控制住白蚊,若萬一……那正好整個香殿,乃至整個長安城為本座陪葬!長香殿各處都有白蚊,就憑你,即便再加上柳璇璣,即便你有無香花,也控制不住那麼多白蚊,你,你們誰都跑不了!”
“這倒是個麻煩。”安嵐說著就抬起臉,剎時天上雲開,雪花落下,視線被無限拉高,從高空俯瞰,被白雪覆蓋的山峰宛若鋪開的巨大紙張,紙上眼先是白,隨後在光影的作用下漸漸分辨出斑斕又飄忽的色彩,它們沉默著,變幻著,像拉開了一場盛大的序幕。
司徒鏡趔趄地往後退了兩步,同時往自己前後左右看來看去,殿宇,長廊,高臺,還有遠處的山,還有近處的殿侍,還有鎮香使,刑院的大掌事,香殿的殿侍長,還有李道長,川烏川穀……他回到了天樞殿,香境消失了?可安嵐面前還擺著那一桌一椅,她手裡還拿著那支筆!
“你——”司徒鏡張口,只是不等他說話,忽然聽到一聲“嗡”響。他一怔,即閉上嘴,臉微側,幾乎是秉著呼吸仔細一聽,那聲音更大了一些,隨即司徒鏡哈哈大笑,風捲起他身上的斗篷,他用力地揮起手,狀若癲狂:“白蚊被喚醒了,你們都得給本座陪葬!”
此時周圍的人也都聽到了那嗡嗡聲,那聲音透著一絲詭異,令人不由自主地會從心裡生出恐懼和不安,有些膽小的侍女已經神色慌亂,而恐懼是會蔓延的,如果不及時控制的話。
安嵐轉頭,往藏香樓的方向看過去,隨著她的目光所向,藏香樓的景象瞬間被拉近,即便隔著迷霧般的風雪,也依然能看到,有無數灰色的小點正從藏香樓內湧出,初始稀稀落落,但很快就變得密密麻麻起來,那嗡嗡聲也越來越大,明明離得還有些遠,但卻宛若就在耳邊。聽著那聲音,再看著這一幕,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很多人分不清這究竟是香境還是現實,但恐懼是實實在在的,於是有人想要逃離,卻一時間又不知該往哪逃,於是那一雙雙眼睛裡寫滿了驚懼。
藍靛隨即一聲呵斥:“有先生在,你們慌什麼!”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安撫作用,然而司徒鏡卻跟著大笑:“沒錯,你們只能緊貼著她,才有可能躲開白蚊。我倒要看看,長香殿上下數千人,分佈在各個香殿內,而白蚊無處不在,你和柳璇璣能救得了幾人。”
“看來是都被喚醒了。”安嵐見那群白蚊已騰上高空,接著蜂擁地往下撲來,她便從遠處收回目光,一邊落筆,一邊道,“你怎知,長香殿內就只有我和柳先生。”
筆尖落於紙上,墨跡暈出,濃淡幾筆,遂從中開出一朵幽藍的花。
司徒鏡臉色微變,只見那花自紙上躍出後,即快速地開枝散葉,瘋狂地生長,從桌上蔓延到地上,沒入雪中,隨後所有被積雪覆蓋的地方,瞬間開出一片片星星點點的藍,還有更多帶著綠意的枝條順著攀上殿宇的欄杆、窗戶、屋簷,一路向上,然後在風雪中開出無數璀璨的星光!
寒冬臘月,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大雁山,竟出現了綠意春光。
從藏香樓內飛出,密密麻麻一大片,眼看就要撲下來獵食的白蚊,在這一瞬,似一下被定住了,那嗡嗡聲也隨之減弱。
司徒鏡面上神色變化不定,咬牙不甘地道:“即便你救下整個天樞殿又如何,你控制不住白蚊,這長香殿還是要死人,死很多人,還有山腳下的村子,還有長安城……”
“你這些東西,一隻都逃不了。”安嵐語氣淡淡,說話間再次落筆。
司徒鏡以為白蚊是他的殺手鐧,是他放出的狩獵者,但此時在安嵐眼裡,白蚊已然成了她的獵物。
桌上的紙卷飛起,擴大,迴旋,在風雪中展開,天璇殿,天權殿,開陽殿,玉衡殿,天璣殿,搖光殿,這六殿的景象此時全部在他們面前一一展現!
……
天璇殿,柳璇璣側身坐在高高的欄杆上,身邊點著一爐香,懷裡抱著一把鐵琵琶,大紅的裙子在風雪中揚起,系在腰上的長飄帶隨風自舞,看似要飛仙而去。
只見她眼瞼微垂,瀲灩的目光帶著幾分不屑,穿過朝她飛撲過去的蚊群,透過虛空,看向天樞殿,隨後紅唇微揚,五指撥動琴絃,張開口,唱出一曲《燕歌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烈烈琴聲震人心,連這冬日的冷光似都隨之融化,長空下飄落的白雪盡數化為朵朵無香花,帶著點點星芒,妖異幽冷,宛若千軍萬馬自天而來,帶著席捲天下的肅殺,那片還未成氣候的蚊群瞬間被吞沒。
……
玉衡殿,崔飛飛站在正殿門前,盛裝華服,髮髻高梳,手裡捧著一爐香。寒風吹動她寬大的袖袍,蚊群拍動翅膀的聲音穿透風雪,遮天蔽日地飛撲而來。
一縷青煙自香爐中升起,迅速升空,擴散,分出無數晶瑩的細絲,結出一張又一張巨大的蛛絲網,接連成片,將整個玉衡殿覆蓋,每一張蛛絲網上都綴著一朵幽藍的無香花。
臘月的寒風狂卷,雪花在殿前樓宇間曼舞迴旋,在那一張張蛛絲網上下來回穿梭。蚊群亦要隨雪花而逃,卻無論如何都飛不出去,剛一碰上就被絲網粘住,它們瘋狂地要掙脫,掙得無數絲網如波浪般接連起伏。
然而,即便那是天地間最細最柔軟的絲,卻是專門用來克它們這些陰邪之物,遇之即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
天權殿,蚊群已四起,再四下散開,意圖從所有門窗鑽進去,吞噬血肉,大肆殺戮。
淨塵身著青灰色的僧袍,盤腿坐於半舊的團蒲上,雙手合十,眉眼慈悲,神態虔誠。
他身前點著一爐香,隨著他念出一句“阿尼陀佛”,遂見香菸騰空,瞬間瀰漫,在他身前身後皆化作一片汪洋,海水剎時間就漫過香殿。蚊群隨即避開潮水,快速騰空,意欲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