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是三王,潮水蕩禍殃。
巖逢二乍間,未免有銷亡。
子孫依吾道,代代封閩疆。
這首讖詩被徐氏家族代代保管,秘而不宣,直到被徐景玄的子孫徐彥,敬獻給了首位稱帝的閩惠宗,隨後才發生了宮中視鬼的怪事。
耿精忠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想起當初說到這些的時候,福威鏢局的賬房先生面帶著詭異的笑容,彷彿這些因為得國不正而編造的粗鄙讖言裡,蘊含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世子,第二首讖詩怎麼跟我聽過的不太一樣?後面是不是少了一句’福建出天子,三山做戰場‘?”
“‘福建出天子,三山作戰場’的說法,民間訛傳是劉基劉伯溫所作,實則乃朱洪武麾下江夏侯周德興,奉命出使福泉二郡後所稟報之言。”
耿精忠神色詫異地抬起頭,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周德興後來也因此截斷兩府龍脈,此二事相逾何止千年,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江聞哈哈一笑,將這些話記在了心裡,隨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水囊遞給他。
然而耿精忠接到手裡掂了掂,便扔到了一邊,寧願飢渴交加也不碰一下。他搖搖晃晃的想要站起來,卻虛弱地兩腿都無法支撐站立。
“世子如此自逐放浪,可見將假痴不癲之計用到深處,不外乎虛虛實實使人無法揣測。”
江聞淡淡一笑,拖過一張花梨椅坐下,“真要用計,何妨假戲真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呢?”
江聞已經試探出來了,耿精忠並沒有如傳言中發瘋,他只是佯瘋避禍時被順治暗算了一手,導致世子之位已經無可挽回,堪稱裝逼裝成了傻逼,感覺沒臉見人才躲起來的。
畢竟到這時候,與其被發現是個蠢材貽笑大方,還不如老老實實把瘋子扮演到最後。
看著江聞了然的眼神,耿精忠忽然很討厭眼前這個人。
這感覺,就像他年幼時一旦在順治和孝莊面前使用小把戲,總會被拆穿然後譏諷到體無完膚。
江聞看著搖晃的燭火滋生出滿屋奇形怪狀的影子,毫不客氣地說道:“世子,你還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嗎?”
耿精忠閉口不言,眼神中殺機四伏,他忽然覺得對方是清廷派來的細作。
江聞瞥了一眼他的袖口,那裡面顯然藏著一柄腰刀。
隨後果然如他所想——
“世子怎能勾結反賊白蓮教呢?”
耿精忠以為對方要來譏諷他的計策淺薄,卻沒想到面前道士打扮的人忽然站起身來,指著他的鼻子大喝。
耿精忠被說傻了,甚至懷疑面前的人就是個毫無理智的腐儒。
在他面臨的處境,本想靠裝瘋以退為進結果被堵住去路,這確實是他的幼稚天真,但是跟勾結白蓮教有什麼關係?
這個罪名分明有一半是衍空和尚故意栽贓,難道不去招惹白蓮教,清廷就拿自己沒辦法了?
江聞扶了扶歪斜的道冠,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應該勾結大反賊鄭成功啊!”
此話一出,耿精忠臉上的詫異瞬間化為了不可思議,瞳孔放大雙眼無神,明明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只能重重地呼吸著,導致心跳猛烈得清晰可聞。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錯了拍,某種更猛烈的懊惱正像是大海深處生成的海嘯,轟隆隆地沿著海天之際席捲而來。
江聞接下來的話,依舊擲地有聲。
“裝瘋有什麼用?在你棋差一招的時候,就應該立馬投子認負,吸取教訓然後另開一局,而不是硬撐著想從殘局中獲利。清廷就是看透了你的性格,才會抓著你的破綻窮追猛打!”
在江聞的眼裡,耿精忠絕不是個無膽之人,但也不是一個沉穩深算的藩王。
日後的他在削藩的威脅下敢於主動發起反叛,可一旦遭遇挫折,居然還會想著再度投降清廷、反攻另外的兩藩。
這種古怪的行為,只能說明他的性格色厲內荏、貪功諉過,對於做錯的選擇不僅不敢承擔,還會主動使昏招試圖掩蓋,以至於落入死局。
耿精忠面色漲紅,雙拳緊攥著不肯鬆開,眼前浮現出了無數深感屈辱的畫面,似乎自己還是當初那個跪在清宮之中,瑟瑟發抖不敢反抗的藩鎮質子。
“原來你才是個瘋子!”
耿精忠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