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阻我淩雲志
“毒性雖解,但這右臂的經脈傷了便是傷了。”
宋煜庭靜坐在一個蒲團上,聽著聞玄說。聞玄面朝著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閉著眼,只顧說話,像是說給宋煜庭聽,又像是喃喃自語。
沉默在兩人間渲染開來,宋煜庭長舒一口氣,腦子裡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傷了就傷了吧,好歹這條命還在。我……我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得了。”
他剛這樣想著,心裡就不由得一陣絞痛。若他真這樣了,那……如何去見葉鳴笙呢?雖然他心裡明白,葉鳴笙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他只想要他這個人在,但是這件事在他心裡有個坎,是他自己過不去。
“庭兒……”聞玄睜開眼睛看見宋煜庭空白的神色,忍不住開口叫他。
“師父,”宋煜庭勉強擠出一個笑,“你想說的那些話,我都知道。”
“知道容易,想明白可難啊。”聞玄嘆息一聲,“庭兒,世間你難以料到之事良多,好的壞的,這些你都無法擺脫,這才是人生在世的意義。不過,究竟是隨波逐流還是去撞個頭皮血流,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宋煜庭站起身,對著聞玄深深作了個揖,轉身便要走。
聞玄忽然叫住他,又道:“無論如何,師父只希望你能遵從自己的本心。”
宋煜庭回過頭來看著聞玄,有那麼一瞬間視線模糊了。他想:“從小到大,師父一直都是這般慣著我……”
“腳下的路有很多條,你心中那條未必就是錯的。”聞玄道。
“是,師父。”宋煜庭道。說完,他就回自己屋裡去了。
聞玄還在原地看著小徒弟的背影,逐漸遠去的背影和他記憶中的漸漸重合起來,卻不能重合得嚴絲合縫。
因為宋煜庭長大了,長高了。少年的肩膀很寬,畢竟這上面壓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的頭發十分簡單地半束著,發絲隨風飄起,竟顯出一股決絕的意味。
聞玄心下凜然,他本以為宋煜庭在他面前會忍不住眼淚,像小時候一樣伏在他膝前痛哭一場,可卻沒料到這麼平靜的一場對話。果然,時光洪流一去不返,夾雜在洪流中的喜怒哀樂也就一去不返了。
“鏘啷”一聲,拂雪劍被重重地扔到了桌子上。
宋煜庭一進屋就將劍從右手中拋了出去,劍刃不安分地脫出劍鞘幾寸,映著柔柔的月光。若是此劍有靈有七情六慾,那此刻怕不是要委屈死。
可惜宋煜庭瞧不見,他背對著桌子,盤腿坐在床榻上望著窗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得知自己右手再無法使出變幻莫測的劍招時,他有那麼一瞬間是被憤恨沖破了頭腦的。他不想管什麼招數,只想著拿著劍把能砍到的東西都砍個遍來洩恨。他要找到王福祿,即使人死了也要在他屍身上戳上幾千幾百個窟窿。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那股勁兒莫名就消散了。
宋煜庭長舒一口氣,忽地挺直身子,開始自行運轉內力。他明知道結果,卻還是想著去試一試。果然,身體中那股勁兒好像無處不在,唯獨……唯獨就是這條右胳膊。
他收招定式,倒頭躺在了被褥上,閉上了眼。
到如今,他好像根本不在乎為何自己的右臂會這樣,他只關心今後如何。
這一晚上,他想了很多事,腦海裡閃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師父、師叔、師伯、王武、白凝、葉楠……凡是有交集的,幾乎全都想到了。一夜未眠,直到黎明時,他還沒有睡著。
迷迷糊糊地,他還在想著自己這一路來的經歷。寒風從窗戶縫中透進來,吹在他身上。宋煜庭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
他揉了揉眼睛,目光掃過在桌子上躺得安然的拂雪劍,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如何呢?”他抹了一把臉。“如何呢……”
世間總有許多煩心事,他不知道以後還會遇上什麼,但此刻的前路未蔔,自己又束手無策的滋味實在是叫他抓心撓肝,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吐。
宋煜庭向窗外望了一眼,天光還未大亮。他整了整衣衫,又從一旁的衣櫥中拿出來一件厚重的外袍披在身上,推開門就出去了。
臨走前,他又回過頭來看了眼桌上的劍。他抿了抿嘴,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天都沒亮全,他能去哪?宋煜庭索性又來到了他經常拖著“病軀”靜坐的大石頭旁,雖然現在不是病軀了,但是好像也沒差到哪去。
他坐下來,將披在身上的外袍掩了掩。這個時候外面是非常冷的,稍稍出一口氣就能在空中化成一道白霧。宋煜庭也不是有多喜歡這裡,他在這地方待了不知道多少年,好不容易出去幾年,現在回來了還要在這裡待著,多少是談不上喜歡了。
但是每次坐在這裡,宋煜庭都能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靜,是心靜。他望著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閉著眼都能畫出來的神女峰,故意撥出幾道白氣。果然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想不出什麼來,在這裡坐上一天也是好的,坐上一輩子是不是也無妨……”他想著,被風吹得低下了頭。
“寒冬什麼時候能走……我記得四方裡的冬天就沒有這麼難熬。”他又想。
其實,四方裡的冬天也不短,也是被嚴寒侵襲,只不過當時心裡除了一點點思念,其餘的煩惱憂愁都被身邊的人驅走了,連帶著那份寒冷,所以他覺不出來。
宋煜庭微微低著頭,任由狂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他雙眼無神地望著地上,忽然被一點不知道什麼東西吸引了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