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
最開始的顧川並不知道他叫正廿(niàn),只知道齒輪人轉述了他的稱呼的發音叫正廿,還不理解這個名字的意義。
他一邊磕磕絆絆地用落日城的讀音模仿齒輪人的發音,又問齒輪人:
“那、你的名字、是什麼呢?”
她慢吞吞地說道:
“秭圓。”
他們的學習就是從讀名字開始的。
說來,學習語言最大的障礙可能在於母語。從零開始學習一門語言是誰都有的經歷——誰都不是打孃胎生下來就會說中文、會說英文的呀!任何人都是從無到有的,學發音,學各種發音與各種符號與各種現實事物的互相指稱。
唯一的問題在於一旦有了一,這個一的母語,就會對其他語言的學習造成影響。
顧川一開始以為自己是這樣的。
和他一開始的設想相似,齒輪人的語言音素大致也可以分為母音和子音兩種,他們語言的音素大約有七十種,其中有十種是顧川難以模仿,絕對說不像的,就好像難以辨識n和l的人或者發不出r音的人。
這讓它的語言老師正廿無疑極為頭疼。
正廿曾經教育過數個批次齒輪人的經歷。這種經歷給了他信心,而這種信心讓他認為自己的語言研究已經是最高妙的門徒,足以教導世界上一切的智慧人。
直到齒輪人通知顧川張嘴。
顧川看了眼初雲,小心翼翼地張開嘴巴。
正廿用一種奇異的發光長針物看了很久,在紙板上把這人嘴和喉部畫了個大概,皺起了眉頭:
“不,不是舌頭打結,恐怕就是他發不出來,他的口腔和我們有不小的差異,因此,只能近似。”
發音的學習碰壁了。
一處碰壁,一處順暢,這解答城的文字意外的和落日城的文字有共通之處,都偏象形。儘管文字筆畫都是嶄新的,但語法接近,都有類似主謂賓定狀補的概念。
主要的區別在於,解答城語言的語序異常複雜,同樣的字眼放在開頭與末尾其實是不一樣的意思,而從句極多,辨識從句所追隨的主語亦困難,還有一點是動詞,解答城語言的動詞分為四種,主人稱及物,主人稱不及物,他人稱及物和他人稱不及物,這和落日城語言四種混用就是完全不同的了。而上述一切均有顧川不理解的例外的、不服從一般規律的情況。
因此,解答城語言的句子理解起來,比落日城語言或顧川上一世母語漢語難得多。但這種難無非是死記硬背的難,就好像背單詞一樣,也無甚可怕的。
齒輪城有種奇怪的技術,可以在玻璃塊上以蝕刻極小的字蝕刻很多,然後用光照的形式,將其照亮在牆上。
這種東西,顧川將其叫做玻璃書。
顧川在背誦,初雲在半懂不懂也不知道學沒學地夢遊。正廿則在一邊更換用以教學的玻璃書。
他好像正在尋找研究某種讓顧川假似發音的方法。
而玻璃書的持續更換,也讓顧川逐漸理解到齒輪人對語言規律的研習水平——
“偉大。”
解答城對語言的研究確實偉大,早已超過了落日城,甚至不遜色於乃是略微蓋過了顧川的上一世。
勿要說本部族的音素與音節、哪怕是一般動物的發聲規律——這種屬於生物和語言的交叉內容——齒輪人都已經解析得一清二楚。他們的研究領域已經讓門外漢的顧川看不懂了——
他們在研究思考器官母語與思考的微妙聯絡,是如何完成對外界刺激的反應,如何形成聯想和強化的,以及語言發展和演變對社會的影響,和社會關係反過來對語言發展的影響。後者的例子是由第十二區域提供的某個氏族的語言資料。
“那你們現在在研究什麼呢?”
顧川嘗試性地用自己新學到的解答城語言問正廿。
這隻披著大貓的皮、內地裡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抱著玻璃書,趴在草堆裡,聽到顧川的問話,懶洋洋地抬起頭來,說:
“川,這裡沒有現在和過去的區別,我們、作為第十三區域的門徒的我和我屬於的組織,在研究的東西,始終、永遠,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