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的農舍一夜之間就會化為灰燼,失去秩序之後,原本恪守本分的農夫也可能在一念之間化身為魔鬼;
至於那些有必須出行理由的旅人,則無不時時刻刻握緊武器、豎起耳朵、警惕地視野內的每一處風吹草動。
然而,太陽還沒升到樹梢,馬季雅·米洛克便被人追上。
“我跟你們一起去!”馬季雅·勞爾喘著粗氣,大聲宣佈:“爸爸!”
老僕人塔索瞄了一眼勞爾胯下的駿馬,不由得抱起胳膊,撇了撇嘴。
馬季雅·米洛克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小兒子,打量著後者稚氣未脫的眼睛,打量著後者還未蓄起的鬍鬚,打量著後者被汗水浸溼的獵裝。
勞爾被父親看得渾身不適,沒由來的羞恥和激憤一瞬間充滿胸膛,他反手從鞍袋裡抽出馬刀,忿然作色:“別小看我!”
老馬季雅沉默片刻,問:“你……知道要去哪裡?”
“去阿爾忒彌斯。”勞爾毫不畏懼地直視父親。
老馬季雅又問:“你知道要去做什麼?”
“贖人。”勞爾抿了一下嘴唇,低聲回答:“或是贖屍。”
“你知道要去見誰?”老馬季雅再問。
“知道。”勞爾迴避了父親的視線,看向父子的靴尖:“那個人。”
老馬季雅如同刀刻斧鑿的石像,雖有五官,卻無表情:“誰?”
在父親目光的威逼下,勞爾半是厭惡、半是畏懼,不情不願地說出了那個名字:“血狼……閣下。”
但是說出那個名號就像卸下了某種無形的負擔,勞爾乾脆一股腦把話都說了出來:“那又怎樣?我倒想看看那個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老馬季雅看著小兒子,不知為什麼,既沒有教訓後者,也沒有再發問。
倒是身後的老塔索咂了咂嘴,出聲打破父子之間的僵持:“老爺,依我看,就算您現在把勞爾少爺趕走,他也會再追上來的。”
老馬季雅一言不發。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能比馬季雅·米洛克的老僕人更懂如何討好、說服馬季雅·米洛克。
只見老塔索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地埋怨:“唉,真是的,簡直和您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都是倔驢啊倔驢!唉……要不然……要不然就先帶勞爾少爺去郡治?等到了阿爾忒彌斯,想找個地方安頓勞爾少爺……應該不難。”
老馬季雅沉思片刻,輕輕扯了一下韁繩。他所騎乘的老馬立刻會意,踱著步子轉過身去。
馬季雅·勞爾先是一愣,旋即欣喜若狂,朝著他的塔索叔叔做了個鬼臉。
塔索也無聲地拍了拍勞爾的肩膀,從鞍袋裡取出一條汗巾遞給後者。
一行三人再次出發。
[橡樹鎮]與[阿爾忒彌斯]都坐落在[安雅河]西岸,二者之間的直線距離大約二十公里。
不惜馬力全速疾馳,至多兩個小時就可以抵達。
但是因為馬季雅家族一行三人有意識地迴避沿途的定居點和城鎮,所以繞了一些遠路,額外耗費了不少時間。
再加上他們騎乘的四匹老馬年老力衰,因此當三人抵達“叛軍”佈置在城郊的哨所時,已是中午時分。
橡樹鎮通往阿爾忒彌斯的行省大路的西面是[鹿山],東面是安雅河。“叛軍”在山與河之間地勢最狹窄處設卡,避無可避、繞無可繞。
三人在山坡駐馬。眺望遠處擁堵的哨卡,塔索不禁面露難色。
“老爺。”老僕低聲提議:“要不然,還是繞開吧?”
勞爾啞然失笑,他雖然年紀小,腦子反應卻很快:“繞開?還能往哪裡繞?難道還能原路返回,繞著鹿山轉一圈嗎?萬一那條路也有哨卡,又該怎麼辦?”
老僕輕輕朝著小少爺搖了搖頭,示意後者少安毋躁。
老馬季雅沉默地觀察著遠處的哨所,最終緩緩點了點頭。
塔索心裡一緊——因為他知道,馬季雅·米洛克已經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