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停止徘徊,急搶奔出,氅衣帶得一旁瓷樽倒地而碎,天子竟似無知無覺。
“可是有歸化傳回密報?”
高檻外,天子迫不及待地追問跑出一身熱汗的李公公。
卻不待李公公喘氣回稟,一把奪過手裡託著的木函,轉身回了書房,“咣”地拉開匙櫃,取出對應之匙三兩下捅開。
撕開火漆,天子幾乎是摒住呼吸掃視那信件。
頹然跌坐。
李公公正瞅著地上一堆碎瓷發怔,猶豫著是不是要讓人入內清掃,忽聞一聲巨響,卻是天子將御案上一應筆墨、鎮紙揮袖掃地。
李公公只覺胸口一涼,萬分後悔殷勤太過,怎麼就親自跟了進來。
好在天子這時也沒有時間發火,抬起血紅的眼,發狠般地盯著李公公。
卻在心腹驚慌跪地前,咬緊牙關下令:“詔,右丞速速來見。”
顧於問自打與陳相“達成一致”,得空就勸天子稍安勿躁遵奉慈安宮取得信任之後,就被天子逐漸冷落,好在顧於問並未與慈安宮來往,天子才不疑他心生二意,其實也是過於自信手裡握著能使顧於問聲名狼藉的把柄,只以為顧於問太過保守,才不合心,因而歸化事件與接下來政變奪權,天子自是把他摒除在外,他一個文官,其實也不能助益關鍵,至於事成後的輿論導向,有眾多秦黨,增減一個顧於問就更無關緊要。
是以,眼下顧於問已經“退居二線”,秦右丞才是天子心腹之臣。
不過鑑於顧於問與蘇明對翰林庶常的影響,將來還得靠他們打擊秦黨,天子也沒將二人徹底放棄。
就連陳參議,天子其實還有期望,當太皇太后倒臺,這些人只能為他所用,陳家到底是母族,名望還在,比秦家得用更多。
這麼看來,其實天子也並非愚昧透頂,更說不上偏聽偏信,可惜的是他心態不正,在大方向上偏離出軌,錯誤低估對手——壓根就沒找對敵手,他的威脅其實根本不是慈安宮,更不是衛國公府,而是一直被他視為能夠收攏的楚王虞渢。
多疑又過於自信,狂妄獨斷,太急於獨掌大權,身為國君,卻將軍政視為兒戲,引賊入室、陷殺忠良,天子步入歧途,註定眾叛親離、陷於絕境。
倘若天子從一開始,就與慈安宮統一步調,聽奉先帝遺言穩重執政,莫說虞渢根本不會為自保而生二意,就算真懷野心,也難以造成慈安宮與天子反目,除了舉兵造反,決無可能動搖天子帝位。
可也是因為天子多疑自專的生性,註定他不容旁人染指大權,即使那人是嫡親祖母又奉先帝筆詔。
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是一早註定。
十月末,日晝減短,秦右丞急急忙忙出宮之時,四圍已是暮色深寒。
秦懷愚尚且不察末日將近,正與幾個門生故吏“展望將來”,還做著權傾朝野的美夢。
右丞二話不說將人打發,關緊門窗,燈火輝映下,臉上一片慘白。
秦懷愚才生忐忑。
“大事不妙!”右丞長嘆一聲:“光兆暗伏刺殺衛國公失敗,竟反而被衛國公裝了現形……更有呂簡,竟奉了太皇太后密旨察辦歸化失守案,北原將官因被活擄,受逼而降,把尤安交待出來,眼下咱們的人都被呂簡奉旨捕獲,押解京城!”
右丞甚至沒有說完話——衛國公已經攻破北原邊城,擄獲軍民共三萬餘,只待朝廷下令,即將回朝。
秦懷愚就猛咳一聲,抓緊衣襟兩眼一翻,直接栽倒。
搶救及時,沒有被直接嚇死,可卻中風,不便於行。
秦府上下一片混亂。
而鍾光兆“功敗垂成”反被扣押,天子既然還能得到密報,慈安宮當然提早一步得知內情,太皇太后已經再無懷疑,篤定歸化失守是天子一手造成,簡直捶胸頓足,恨不能立即將天子押去宗廟,向列祖列宗請罪,好容易才被顯王勸服,待一應罪逆押赴京都才好公審,發生這樣的事,已經不能遮掩擋羞,否則無法予天下交待!
天子若還在位,當然不能將他治罪,頂多把秦氏滅族,治為首重。
而這時,顯王也再不“藏私”,跪遞直諫:“臣只擔心,聖上非但不知悔改,又再行不義之事,黃陶調動親信防守九門,必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