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急道:“傳志救了你姐姐的性命!你不肯給解藥也無妨,只幫我瞧瞧我的方子如何?”
南宮碧仍是搖頭:“嫁出去的女人,早已不是我南宮家人。有人殺了她,是辱我南宮門楣,我自然要報仇;有人救了她,那卻與我無關。何況你們救了我一個姐姐,便想換兩條性命,未免太貪心了。”
秦箏哪想到這般回答,一時啞口無言。南宮碧微微一笑,起身要走,被傳志攔下:“你知道如何解這毒?”
“是又如何?”
傳志松一口氣,當即跪下道:“那便請南宮前輩救箏兒一命。”秦箏呆住,傳志又道:“一命換一命,總不貪心了。”
南宮碧垂眸瞧他一眼,冷道:“你的命不要了?”
“我還有七日好活。”傳志仰頭看她,見她雙眉緊鎖,神態鄭重,孤注一擲道,“我聽爺爺說,江湖中人最重氣節、重信義。若給人下跪,那是不要氣節了;受了這一跪的人,就要講信義。我以我的氣節相托,求南宮前輩答應,救箏兒一命。”
秦箏嚎啕大哭,撲上前來要將他拉起。南宮碧道:“我答應你。”
傳志道聲多謝,推開秦箏便起身躍入夜幕之中。
他輕身功夫極佳,不多時已掠至後園,瞧見燈火處有三五白衣少年,皆是南華劍派裝束。悄沒聲繞過巡邏的家丁,藏身至一處遊廊暗處。過不多時,聽得一人腳步聲漸近,急縱上前,一手將人扣下,一手捂他口鼻,將人攜至暗處,輕聲道:“鄭夫人住在哪兒?”說話間,方覺鼻間異香撲鼻,懷中人的身體柔軟至極,竟是個女弟子。想要鬆手,卻又不敢。
不想那女子鼻中嗤笑一聲,道:“大笨驢,你胳膊都僵啦!”
傳志匆忙鬆手,退後道:“我不知是你。”
“你本想抱別人嗎?”紅蕖逼近兩步,幾要貼在他身上。“你若抱了別人,這時便給人抓去啦!”
自南京一別,再見她都是遙遙相隔,此時靠近了瞧,她是新婚婦人,挽了發髻,眉眼明豔嫵媚,與從前全然不同。在這落梅莊中能遇到舊識,本是欣慰之事,傳志睇上那一對美眸,卻暗生怯意,再退一步,佯作鎮定道:“我有要事要找鄭夫人,還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裡。”
紅蕖悠然一笑,一手玩弄起發梢來:“好久不見,你不曾想我嗎?”
“我知道周公子待你很好,你也很喜歡他,那便很好了。”傳志道,“鄭夫人便住在那最大的屋子裡?”
他心不在焉,紅蕖驀地變了臉色,冷冷道:“你怎知我兩個很好,我好不好,又關你何事。”
傳志看一眼月色,急道:“你不說便罷,我要走了。”甫一動身,卻給紅蕖拉住了衣角,聽她幽幽道:“你曾答應我三件事,還有兩件不曾做到呢。”
傳志心生煩躁,惱道:“你纏著我做什麼?”
他話說出口便覺不妥,不想紅蕖又噗嗤笑了:“分明是你先抓到了我。”
傳志再怎遲鈍,也察覺她是有意捉弄,只得溫聲道:“你要我做什麼,這便說吧。等過得明日,我便替你做。”
紅蕖轉轉眼睛,又趁著月色瞧他面容,忽正色道:“你找師娘,是想要她替你作證?她認得付九,對不對?”不等他回答,又道:“你怎還是這樣傻。她今夜答應瞭如何,明日便不會反悔嗎?女人都很會騙人,騙你這樣的大笨驢,更是簡單至極。”
傳志卻不曾料到這一點:“那要怎麼辦?”
紅蕖笑道:“你想求我幫你,便要給些好處才行呀。喏——”紅蕖伸出雙手,挑起眼梢望著他:“今夜涼得很,我手很冷,你替我暖暖,好不好?”見傳志猶疑不肯動作,她忽的便將兩手貼上了他脖頸,柔聲道:“這是第二件事。我要你為我做的,都是頂容易的事吧?”
她的雙掌著實冰冷。傳志雖知不妥,也不敢拿開,僵著身體問:“我要當眾與她對峙嗎?”
紅蕖笑道:“這兩日你還不曾吃夠虧?在你和鄭夫人之間,沒有人會相信你。”她又靠傳志近一些:“你身上怎臭烘烘的?髒死啦——好啦好啦,你別急,聽我說。”她踮起腳尖,貼在傳志耳邊道:“你要威脅一個人,得挑那個人最重要的東西下手。師娘此生最重要的人,是清歡少爺。”
傳志蹙眉,聽得她道:“但你不要找清歡少爺,你要找小姐。你去告訴小姐師娘那一夜做了何事。你要讓小姐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若師娘不肯作證,你便要在江湖上留下永世不得翻身的汙名。小姐一定捨不得你落到那種境地,她會去找少爺,還會去找師娘,他兩人的話,師娘一定照做。”
她說罷便放了手,傳志放鬆下來,沉思片刻道:“我不想他們知道鄭夫人的事。鄭姑娘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皓月當空,傳志握緊手中布條,苦笑道:“我原本不是專為此事來的,鄭夫人若答應為我作證,那是最好,若是不肯,我也不能耽誤太久。你說得對,便是今夜答應我了,明日也可以反悔。我又何必作無用功?何況我是真是假,也不怎關緊了。”
這話不知何處惹到了紅蕖,她先是一愣,死死盯著他,又低下頭去,咬緊牙關問道:“你不去找鄭清寧了嗎?”
傳志點頭,又道:“你肯為我想辦法,我真是謝謝你。我現在要走了,你還有話要說嗎?”他心想,我快要死了,你那最後一件事,我興許做不到了;但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於你是無妨罷?如此想來,竟有訣別之意,又生欣慰:這樣的夜裡能見一見紅蕖,而不是旁人,那也很好。
紅蕖微微一笑,道:“明日不知是怎樣結果,你千萬小心。”
傳志心生感激,向她略一拱手,便躍上房頂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他若回頭,便可依稀瞧見紅蕖的影子,好像一抹白色的、若有若無的霜。他一路都沒有回頭,直朝著後園最北處,這座落梅莊中最深處的宅子趕去。
那是莊敬亭的住處。獨處一間窄小庭院,門前並沒有點燈,庭院附近也沒有家丁,他輕而易舉便摸到了屋後,蹲在窗下候了許久,聽不到絲毫聲響,翻窗躍進房中。房中空無一人,傳志開啟手中的布條,上寫道:“阿笙在莊敬亭處地宮中。”
莊敬亭房中陳設頗簡,裡間一床一桌一凳,外屋一條茶案,一座方櫃,再無其他,想是從不在此待客的緣故。傳志裡裡外外搜了兩遍,不曾摸到什麼暗門機關,再看窗外,已是月到中天,不免心急。難道布條上所寫有假?他看到那字便喜出望外,一心要到此來尋人,卻忘了細思這布條是誰所寫。他原當是常不遜,這時方覺不對:常不遜何必要託人將這布條給我?這人是誰?莫非要捉弄我玩嗎?不對不對,眼下誰會拿這個同我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