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之悲慼,決計騙不了人。便是付九也不願再加呵斥。周審川無語,半晌方道:“傳志,今日周某不曾攔下羅成,竟讓他講出那般荒唐話,在此向你賠罪。我來此是想勸你連夜離開蘇州,不過落得個壞名聲,你如此年少,未來尚大有可為;若是不肯,明日滴骨驗親,當真驗出真假,只怕大家夥不肯饒你。到那時,我便是有心護你,也無能為力。”
傳志道:“前輩此言,是不肯相信我們了。”
周審川道:“實非不肯。只是今日人證物證具在,你要眾英雄們如何信你?”
傳志搖頭,付九卻上前怒道:“周盟主莫再說了!滴骨驗親又如何?傳志是千真萬確的方家孫少爺,還會怕那滿口胡說八道的人嗎?到得明日,誰真誰假自然見分曉,你且告訴那兩人,今夜可莫睡不好覺!”說罷大步便走,傳志向周審川道聲得罪,快步跟上。兩人一路疾走,將近杏花樓時,傳志才聽付九道:“小少爺,恕屬下呆笨,竟想不到會有今日,讓你受這些腌臢氣。”
傳志訝然,又聽他道:“你只要知道,屬下一生都忠於老爺,不曾做過任何對不住落梅莊的事情。”
傳志道:“九叔待我如何,我知道的。”
夜幕已至,兩人立在樹下,也瞧不清彼此面目。付九道:“小少爺今夜好生歇息。”遂轉身離去。傳志不知他去向何處,也不曾阻攔,孤身一人回到杏花樓中。秦箏這一日都待在房中研讀醫書,他走進院中,正見一灰衣僕從前來送飯,便接過餐盒道:“我給箏兒送去吧。”
這僕從是個幹瘦少年,不過十三四歲,也不客氣,遞過餐盤又再三看看他,自懷中摸出一段布條:“你叫方傳志,是不是?有個人要我將它給你。他還說啦,你要問他是誰,我就說不知道。”說完便要離去,步子輕飄飄的,很開心的樣子。
那布條上寫了幾個字,傳志看罷,又去瞧那少年。忽想到他這般年紀時,整日都在練武,性子也不怎活潑,爺爺總罵他是個悶葫蘆。正要上樓,又想起一事,問那少年:“你是新來的?”
少年立定了,有些無措:“我之前一直燒水,管家今早說,杏花樓裡有個空缺,大家忙不過來,才要我幫忙的。”
傳志問:“昨日那個大哥呢?”
少年笑道:“是呀,他昨天還在這裡伺候呢,今早就找不到人啦。聽人說這兩日莊裡總有人忽然就不見了,有的是刺客,有的是客人,大家夥找都找不過來,一個下人丟了,就不急著找了。”
傳志心思急轉,又道:“你知道那個大哥叫什麼嗎?他住在哪裡?”
“管家叫他蔣大。他性子怪得很,不跟大家夥玩,總是獨來獨往的,也不同我們住一起。”少年靠他近些,指指腳下的石板,“我聽人說,他住在地底下。”
傳志不由退了兩步,低頭望望地面。
那少年見他不再問話,蹦蹦跳跳地離去,將將走出院子,忽被一把攔下。他揉揉眼睛,奇道:“你怎麼就跑我前面來啦?”
傳志自懷中取出幾粒碎銀,放入他手中,輕聲道:“今日我問你的事情,你誰也不要說。好不好?”
少年靦腆一笑:“我知道的。”
傳志摸摸他發頂,看他一路無事走得遠了,才放下心來。提著食盒回到杏花樓中,輕叩秦箏房門,聽她應聲便推門進去。不想房中除了她,還有一個女子。這女子挺著一個大肚皮,一雙狹長眼睛瞥過來,目光冷淡。
竟是南宮碧。
秦箏仍埋首桌案,凝神面對著一堆藥草。傳志不及細思,當即擋在她身前,怒道:“你找箏兒做什麼?”
南宮碧嗤道:“我若想殺她,何必等到你來。”
知她所言不錯,傳志仍未將手自刀柄上拿開,聽得秦箏附耳道:“她說有事找你,我也不好趕她走。你莫忘了,興許她知道那□□的事。”傳志知她一門心思都在解毒之事,只點點頭,不動聲色擋在她身前,問:“你來找我?”
南宮碧開門見山道:“是。青虎門一事,當真是你一人做的?”她身形嬌小,相貌平平,談話間卻自有威勢。傳志警惕道:“是我做的又如何?”
南宮碧笑道:“我家有一隻獵犬,遇到害怕的人、不熟悉的聲音,便同你一般模樣,張牙舞爪的,想吃人似的。可惜本事微末,真餵它人肉了,怕是不敢吃。”她如此指桑罵槐,傳志也不生氣,等她繼續說下去。“既然是你做的,我便再問一句。青虎門中人,你都殺盡了?”
“青虎門門主死了,還有他手下那個叫魏二虎的,怕還有十一二人,我記不清了。”
“門主夫人呢?”
傳志不解她問這個作甚,老實道:“門主和夫人打了起來,夫人受了傷。他門中有個叫張一刀的,求我們將夫人救走,後來我們一起到了南陽,便在那裡分別了。”
南宮碧又問:“她傷得重嗎?”
傳志道:“不妨事的,我們分別時,她已醒了。你認得門主夫人?你且放心,那張一刀待她很好,說要帶她去南陽找大夫,後來的事我也不知道了。就是她好像不大喜歡張一刀,她……”到此,傳志驀地想起來,那門主夫人,正是複姓南宮。
南宮碧知他已猜到此節,點頭道:“你該慶幸,當初不曾殺了南宮家主的胞姐。”她伸出右手,五指間一枚銀鏢遊來移去,又被收入袖中。
傳志冷道:“我又不是真的殺人魔。你問完便走吧,我還有事要同箏兒——”話未說罷,便給秦箏一把攔下。秦箏喜道:“當初傳志救了你的姐姐,眼下你不該再救他一次嗎?”南宮碧挑眉,秦箏也顧不上傳志阻攔,當即將中毒一事略略說過,急道:“有人說你南宮家也有那樣霸道的□□,你可願助我們解毒?”她將桌上藥方、醫書一股腦抱起,放至南宮碧身邊茶案上,湊到她面前道:“時間來不及了,今夜已經沒有人送藥粥了。明日一早,傳志與我就會毒發,再流上七天七夜的血,便要死了!”
“這同我南宮家的獨門秘藥倒有些相似。定是某個不成器的東西,學了我家一二皮毛,就投靠了旁人。”南宮碧沉吟道,末了面色自若,望著秦箏近在咫尺的面龐,笑道,“我又何必趟這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