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陛下。”蘇衡沉靜如水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曹皇後手中的櫻桃沙冰上,旋即又挪開了。
“免禮。”趙禎努力板起臉,以掩飾偷食冰雪的心虛。
蘇衡不動聲色地為天子把脈,似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趙禎暗中鬆了口氣,等蘇衡診脈結束,平靜離去,他立即從曹皇後手中抱回了沙冰,讓
內侍換了把銀勺,又開始愉快地享用起來。
“官家——”曹皇後無可奈何地嘆氣。
正在趙禎吃得高興之時,蘇衡卻去而複返了。
盯——
蘇衡不語,只神色平靜地盯著天子。
趙禎沒想到自己偷偷吃個沙冰,明明已經很謹慎了,還是被蘇衡發現端倪,捉個正著。
“小蘇啊……”趙禎尷尬地放下冰沙,試圖辯解,然而“人贓並獲”,辯無可辯,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陛下喚臣何事?”蘇衡面無表情道。
“……今日伏天,炎熱異常,沙冰消暑,吃一些不妨事。”趙禎又搬出應付曹皇後的理由。
“一碗沙冰,於旁人或許不妨事,於陛下而言卻是極傷身之物。臣已多次提醒陛下,陛下腸胃虛弱,禁不住冰雪寒涼之物的刺激。陛下當時分明亦答應微臣不過食生冷,如今何故食言?”蘇衡冷聲道。
“不過一碗沙冰,能有什麼事。小蘇你啊,莫要太較真。”趙禎硬著頭皮道。
“既然陛下如此說,便罷了。微臣告退。”蘇衡斂下神色,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拂袖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蘇衡平靜下的不悅,趙禎臉上下不來,嘴硬道:“反了天了,朕貴為天子,想吃何物便吃何物,還要被人管著不成!朕就要吃!”
大殿內當值的一位小內侍是最近才被調至禦前服侍天子的,他見天子似有怒容,頓時被嚇得縮了縮脖子。
等到下值的時候,那小內侍跑去見了他師傅,說起今日之事。他師傅正是極善揣度上意的任守忠。
任守忠聞言卻笑道:“說你笨,你還真是笨。陛下與蘇醫官的關系極為複雜,旁人一般是看不懂的。但若是誤以為陛下厭惡蘇醫官,那便是大錯特錯了。等著瞧吧,很快便會有禦賜之物送至蘇醫官家中了。”
小內侍心中不服,但卻不敢頂撞師傅。然而,次日他去禦前當值,卻親耳聽見陛下問聖人十八九歲的少年郎一般喜歡何物。這是陛下在琢磨著該賞些什麼物件好哄得蘇醫官不再生氣呢。
小內侍心下暗暗吃驚,對他師傅更為嘆服。師傅不愧是師傅,他果然還有很多要向師傅學習之處。
·
蘇宅。
“唉——”蘇洵今日旬休,不用去衙署。這人一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傷春悲秋。這不,蘇洵又開始為了長子之事唉聲嘆氣了。
雖說長子自幼聰慧,在京中還有這樣大的産業,人脈又極廣,但正因如此,蘇洵才更擔心。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長子那蘇氏養生館在京中這般高調,京中名流權貴皆流連於此,若是有一日被陛下注意到了,心生不悅,這該如何是好?
往輕了說,這是私交權貴,往重了說,這可是有謀逆之嫌啊!那些個禦史們一個個嘴上可都是不饒人的。衡兒生意做大了,難免惹人眼紅。若被有心之人告至禦前,豈不糟糕!
不行,他要去皇建院街分館看看,與衡兒再細細商談此事。蘇洵猛地站起身,神色堅定地往外走去。
驢車在蘇氏養生館近旁停下。蘇洵正欲掀簾下車,突然瞥見一個極為眼熟的背影,瞳孔一震,僵在了車上。
“黃官人,您許久不來了。我們館主今日正好在,我這就帶您過去。”十六拿出比往日更勝十倍的熱情來迎接這位黃官人。
“嗯。”那黃官人微微點頭,正欲進門,察覺身後的視線,自然而然地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好懸沒把蘇洵嚇死,手一軟,車簾“唰”地落下,擋住了對方的視線。
蘇洵精神恍惚地盯著近在眼前的車簾。他的確沒看錯,那背影,那眉眼……
夭壽了,原來陛下竟然也會出入自家長子的養生館。吾兒恐怖如斯,為父深為惶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