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五白膏
五月下旬, 夏蟬開始聒噪起來。蘇衡難得閑暇,在家中整理醫書, 打算趁著外間日頭正
好,拿到院子裡曬一曬。
蘇軾與蘇轍在國子監讀書,蘇洵在太常寺忙著編修禮書,程氏與蘇軫母女倆一大早便相攜去了城東布行挑選布料,打算給家裡人每人做一套清涼透氣的夏衣。
蘇宅裡,如今靜悄悄一片。蘇家的主子們,只剩得一個蘇衡留在家中。僕從都清楚蘇衡的脾性,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 非必要不去打擾他。
澄澈的陽光穿過梨花枝傾斜而下, 光斑在蘇衡的發梢與肩頭跳躍。空氣中彌漫著梨花的清香與醫書的墨香,伴隨著夏陽細碎的聲響。一切都暖洋洋,醉醺醺地, 慵懶得催人入眠。
蘇衡攤開書箱中最後一本醫書, 輕輕拂去上頭的梨花花瓣。
“三郎君”,有人步履匆匆而來,在蘇衡身後稟報, “範大人來訪。”
範爺爺?蘇衡微微詫異,立即起身前往會客的正廳。
“小衡啊, 你來了。”範仲淹如今已六十有六, 滿頭的華發非但不顯衰頹, 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歲月沉澱的儒雅。
“我先是去蘇氏養生館尋你,十六與我說,你今日在家,我便尋了過來。”範仲淹一雙睿智的雙眸依舊明亮,一眼不眨地看著蘇衡。
“範爺爺, 是出什麼事了嗎?”蘇衡不解。
範仲淹輕輕搖頭:“無事。只是今晨起身,忽然有些心悸,然而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我替您把把脈。”蘇衡立即道。
然而,一番診斷下來,範仲淹的身體並無大礙。莫非,是什麼棘手而隱蔽的疑難雜症?蘇衡蹙起眉心。
“看來果然沒什麼事”,範仲淹細觀蘇衡的臉色,卻灑然一笑,“不必擔心。我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知道。有你一直為我調理身體,我經年的沉痾痼疾早就被根治了。只不過,我隱約感覺自己今早邁過了一個很重要的檻。不知為何,很想見見你。”
蘇衡聞言仍然不放心,留範仲淹在家中用飯,同時命家中小廝速去五嶽觀將貴生道人請來。
貴生道人替範仲淹診斷後,得出與自家徒弟一模一樣的結論。他嘆氣道:“乖徒兒,你早已出師,你如今的醫術造詣並不在我之下。今日怎麼犯起迷糊了。”
範仲淹卻覺得心中熨帖。並非蘇衡醫術退步,不過是關心則亂四字而已。
然而,在場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另一條時空線上,皇祐四年正月,範仲淹因病移知潁州。五月,行至徐州時,沉痾複發,一病不起。就連天子也遣使賜藥探望。然而,範仲淹終究沒能戰勝病魔,于徐州仙逝。
是蘇衡的到來,改變了範仲淹死於舊疾複發的原定命運。然而,這一點,在場三人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範仲淹本人似有所感,但也僅此而已了。
“對了”,範仲淹一邊夾起一筷子板栗燒雞一邊道,“據傳,狄青很快便要升任樞密副使,估計再過一兩個月,他便會攜帶家眷進京了。當初在延州時,小衡你與狄青家的二郎關系不錯,他家此番進京,你便能與昔日好友敘敘舊了。”
“龐相對狄青極為賞識,有他力薦,最遲下個月狄青便能升官了。”貴生道人訊息極為靈通,聞言毫不驚訝,只是感慨狄青的手段。樞密副使啊,這可是高品階的文官。本朝重文輕武,五個武官都抵不過一個文官清貴。而狄青以戴罪之身,從一個小小的無品武官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狄叔叔一家要進京了?蘇衡隨即想起當年在延州的歲月還有後來在青神縣的短暫重逢。狄詠如今也成長為一名威風凜凜的小頭領,一手箭術出神入化,聽說還被手下的軍士尊稱為神射手。還有——
蘇衡腦海中浮現出一雙澄澈的清水翦眸,眼瞳烏黑,眸光明亮,一張小臉上尚帶著些嬰兒肥,如同一個糯糯的雪白團子。也不知道安安那個小家夥如今長成什麼樣了。當年那個追在他身後,脆生生地喊他“衡哥哥”的小女娃,如今應當也長成大姑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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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近來心情不是是十分美妙,時不時便攬鏡自照,然後對著鏡子默默嘆氣。
“你阿孃這是怎麼了?”蘇洵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蘇衡面無表情地回視蘇洵:“阿父,你惹阿孃生氣了?”
蘇洵瞪大雙眼喊冤:“並無!”
父子兩面面相覷,一時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