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黼陰山下
自那日蘇衡點出未名山道觀藥房存在同藥異名, 重複分類的情況後,那憨憨道長便對他推崇備至。得知蘇衡竟是逍遙道長的多年好友, 貴生道人的親傳弟子後,憨憨道長對蘇衡的崇拜簡直能從眼中滿溢位來。
倒也……不至如此。蘇衡微汗。
那憨憨道長是個孤兒,無父無母,還在襁褓裡的時候就被遺棄在山裡。那時正值嚴冬臘月,小小的嬰兒在室外幾乎要被凍僵。幸好那小嬰兒及時被外出賣酒的逍遙道長發現,撿回了道觀,當做親兒子般拉扯長大。
因此,別看憨憨道長才二十出頭, 年輕得很, 但因著逍遙道長徒弟這一重身份,他在觀中的輩分高得很。與他同輩的道長大多已長了花白鬍子,與他同齡的年輕道長們一般也不敢找他嬉笑玩鬧, 因此憨憨道長在觀中嘗嘗獨來獨往, 很是寂寞。
“小蘇衡,你再多住幾日嘛。”憨憨道長拉著蘇衡的小手,很是不捨。難得來了一個不怕自己, 願意同他說話,輩分也與他相當的人, 雖然年紀比他小了十多歲, 但是他不介意啊。沒想到, 小夥伴才在觀中住了三日,便要離開了。
“我與師傅要去西北軍中行醫,為那些戍衛邊關,守土衛國的邊關將士看病治傷,不便久留。若有機會, 我會再來無名山看你的。”短短幾日,蘇衡與憨憨道長成為了忘年交。
“好,我會想念你的。到了軍中,記得給我寫信。”憨憨道長依依不捨地與蘇衡揮手告別。
此時已是三月末,貴生道人為了加快速度前往邊關,大手筆地僱了一輛馬車趕路。車軲轆在黃土鋪就的車道上急速翻滾向前,揚起陣陣飛塵。車廂四角掛了四個銅制的小鈴鐺,馬車前進間不時顛簸一下,那幾個小銅鈴便會發出清脆的聲響。路上的行人聽見了鈴響,便會自動自覺地避讓,以防被車馬撞到。
“師傅,聽逍遙住持講,如今在陝西擔任軍事要職的,是韓安撫使?”車廂內,蘇衡問起如今主持西北軍務的主官。
“是副安撫使。韓官人年才三十有餘,到底還是太年輕。不巧,韓官人自己心裡也有些沒底,覺得自己一人勢單力薄,因此向官家極力舉薦了一人。”貴生道人習慣性地摸摸鬍子。
“是何人?”說到韓琦,蘇衡並不陌生。
去歲川峽四路鬧饑荒,韓琦就任益州與利州兩路體量安撫使。他甫一上任,就下令減免賦稅,讓蜀地百姓紛紛鬆了一大口氣。同時整頓官場,肅清吏治,裁撤了一大批貪婪成性,德才均不配位的官吏,益、利兩路官場風氣為之一正。
面對蜀地饑民遍野,流民四竄的情況,韓琦作主開常平倉,將倉中糧食全部取出以賑災。各地得以有足夠的米糧設棚施粥,救活饑民百萬餘人。蜀地饑民因此感激涕零,視韓琦為再生父母。
因著賑蜀一事,蘇衡對這位韓官人很有好感。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得這位韓大官人鼎力推薦的 ,相必也是一位治世能臣。
“這個人啊,你師父我當年在京城行醫時,曾與他在郊外一處茶攤上一同飲過茶,因此有過一盞茶的緣分。”貴生道人慢悠悠地回憶道,“此人姓範,名仲淹,亦是一位能臣。前些年因‘朋黨’一事,先後被貶至饒州和潤州,如今正在越州任上坐冷板凳。旁人不敢為範公陳情,這位韓官人倒是敢於進言,向官家力薦範公。”
範仲淹?蘇衡眨眨眼,學過初中語文的人都曾背過《嶽陽樓記》,也曾為範文正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所感動。千古名句,赤子之心,盡在於此。沒想到,
此去延州,還能有機會一睹範公風采。蘇衡對這次旅程更為期待了。
不過——蘇衡心算了一下,出言道:“師傅,韓官人年三十三,範公卻年已五十有二,他們二人差了近二十歲呢,他們是怎麼認識的?”準確地說,他倆到底是怎麼好上的?
貴生道人搖頭笑笑:“不知。興許是英雄所見略同,惺惺相惜吧。”
馬車一路向北駛去,蘇衡二人離西北邊境越來越近了。
康定元年三月,朝廷採納韓琦之言,起用範仲淹出任邊帥。範仲淹官複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次月,朝廷又命範仲淹改任陝西都轉運使。都轉運使掌管一路的財政大權,同時還有監察轄區內各級官員之重任,類似後勤財政。
但範仲淹是個軍事全才,他的才幹並不侷限於後勤財政。到任後,範仲淹認真琢磨分析宋夏局勢,以圖找出應對夏軍的有力戰略。其實,單就軍隊數量而言,宋朝軍隊遠勝夏軍。但是朝廷缺少良將精兵,多次戰敗的經歷也使得軍中士氣低迷,從戰鬥力上看,宋軍遠不如夏軍。
“唉,劉平將軍戰功卓著,亦是一代儒將,可惜三川口之戰不幸敗於敵軍奸計,屈辱被俘。朝中正缺將才啊。”範仲淹面對塞外黃沙,負手慨嘆不已。
而此時,車行一個多月後,蘇衡與貴生道人終於到了鄜延地界。師徒二人乘著馬車,行至黼陰山腳。黼陰山因山腳有洛水流經,水源較豐富,漸漸地有人口在山下安居落戶,時間久了,便形成了一個小鎮。
“兩位可要住店?本店提供免費的熱水與熱巾子,一間上房一晚只需兩百文,價格優惠,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車夫趕著馬車,停在鎮口一家客店前。蘇衡與貴生道人剛下馬車,那客店的小二就眼尖又機靈地迎了上來,笑吟吟地試圖把師徒二人往店裡頭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