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醫道一途,四哥學貫古今,救死扶傷,人稱“聖手”,比起古之先賢,也分毫不差。
但是你們輕飄飄一句“士農工商”,就將他貶為賤役。
明明是你們否認他,踐踏他,畏懼他,不敢正視他的存在,逼得他為了迎娶我,不得不以醫者之手,行殺戮之實,讓他一個最最愛惜人命的人,變得滿手血汙,你們可真殘忍,真是殺人不見血啊!
說是要門當戶對,他努力了,爭取了,可是結果呢?
進,是攀龍附鳳,該死。
退,是畏縮懦弱,也該死。
你們可真難討好啊,就因為逼婚不成,因為四哥沒有自斷四肢給你們當狗,因為他還有良知和骨氣,你們就可以隨心所欲,抹殺他搏命換來的軍功,還敢大言不慚,跑來我跟前說他的不是。
天老爺也不過把我變成女人,憑什麼你們卻能把人踐踏成畜生,章栽月,我問你憑什麼!”
笑著,望著,姚令喜一聲聲控訴,一聲聲質問,聽得章栽月心驚,臉色青白。
從天子到國策,她都罵,她真的膽大包天,她的認知,從自己是女子的弱勢,已經徹徹底底倒向了與仕宦相對的庶民。
是因為謝天貺嗎?因為衷情一個男人,她所思所想,全部轉換成了那個男人的視角,她用自己身為女子的不得已,真真切切,代入了謝天貺,還有虎守林那些人,他們的無路可走。
可是士農工商,各司其職,究竟何錯之有?
庶民黔首,原本就是稅賦所繫。
只要踏踏實實勞作,按時按量繳納賦稅,不鬧事不惹事,不給聖上和帝國添麻煩,他們活成什麼樣,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這種細枝末節,計較來做什麼?
至少此前,他從未想過。
聖人早將勞心者與勞力者分野,從古至今,由來如此。
姚令喜身為公主,享盡榮寵,如今竟然為一個男人,背叛她出身的侯府,怨懟賜予她一切的聖上。
她到底,為什麼那麼傾心謝天貺?為什麼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救她祖母一命,就能換她一往情深?
不可理喻。章栽月絕不接受。
可是,可是他也非常清楚,這樣的姚令喜,這樣大逆不道,面紅耳赤滿口荒唐的姚令喜,她實打實的,是虎守林五千弟子的虔誠信仰……
就連農神柳老大人,也肯託身於她……
她的溫柔寬仁,她的性情,有多少源自對謝天貺的感情?
難道那個男人,已經徹徹底底烙在她心裡,成為她的一部分了嗎?
一時間,各種思緒交雜,章栽月腦中一團亂麻,面對咄咄逼人的姚令喜,他迴避理不清的視線,強作鎮定,給自己找補:
“你無需對我疾言厲色,當日宣政殿,聖上震怒,是我保下謝天貺一命。”
“所以呢?”姚令喜直勾勾望住他:“很得意嗎?要妾身跪下謝恩嗎章大人?”
三連追問,姚令喜步步緊逼,章栽月莫名心虛,“你能不能收斂一下你的臭脾氣。”
“憑什麼要收斂?為什麼是我來收斂!
搞搞清楚章栽月,四哥在南疆六年,戰功赫赫,功在千秋,大興朝日益鼎盛,威服四海,你整天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全都是沾他的光,是他立不世功勳,將你託舉成盛世首輔!
可是你呢?
大權在握是你,逼淩儲君是你,佔盡聖寵是你!
聖上老糊塗了,你不勸誡。
功臣蒙冤受難,你不據理力爭。
不過說幾句好話,連他功名都沒保住,還有臉沾沾自喜,說自己救他一命?
朝廷如此行事,我看求賢令就別下了,你章大人大權獨攬,豈不美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