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四)
令娥坐著的位置將兩邊的視線都遮擋住,霍玄琚也沒讓人驚動那邊,只是自己放緩了步子走過去,一直走到跟前,令娥才察覺到。
令娥連忙起身行禮,霍玄琚這才完完整整看到床榻上的人。
她的雙目濕潤,彷彿盈滿了淚水,卻沒有淚珠掉下來,反而映著滿室的燭火璨璨的,天上的星子一般,眼圈兒泛著微微的紅,走近了看連眼白的地方都沾染了紅色,再也不是從前那般黑白分明。
原本白皙剔透的面板,此刻卻顯得異常蒼白無力。
同時她也看見了他,嘴唇哆嗦了兩下,似是想要叫他,卻啞了聲沒有叫出口,最後把自己的半張臉埋入了被褥之中。
霍玄琚坐到方才令娥坐著的地方去,他想像剛剛令娥輕緩地拍著她一樣安慰她,可是抬了手卻又僵住,好像怕將她碰碎一般,最後只是輕輕地將手放在了她的肩背上。
他也沒問她什麼,甚至沒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陪著她。
她從被褥中露出一雙眼睛,也這樣看著他,漸漸地那積蓄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沿著她的眼角落了下來,一直滑到她烏黑的鬢發之中。
霍玄琚另一手往她鬢發旁掩了掩,使淚水不會浸濕她的頭發。
半晌後,她終於叫他:“陛下。”
“沒事了,”霍玄琚這才接過令娥遞過來的巾帕,給她擦拭幹淨眼淚,“朕來了,別怕。”
他又給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別悶著自己。”
蘇知靄小聲抽泣起來,她忽然稍稍抬起身子,雙手環抱住霍玄琚的腰,將頭靠在了他懷中。
“有鬼,”她道,“陛下,真的有鬼,我看見了。”
她的手終於指向方才沒有來得及指向的地方,此時殿內的帷帳全都已經開啟了,便更是一覽無餘。
雖是如此,但霍玄琚還是給賈安使了個眼色,賈安過去,仔仔細細四處檢視了,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才過來回話。
看見賈安搖了搖頭,霍玄琚摟著蘇知靄卻越發加重了力道,他柔聲道:“朕在這裡,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會再來了。”
她的臉上又是落下幾滴淚,顫著聲音說道:“是個女子,穿著宮裡的衣裳,長長的頭發,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她又不斷靠近我……”
“好,朕知道了,一會兒就讓他們把她抓住,”他道,“她不會再來了。”
“我想出宮,我不想再留在宮裡了,陛下,你放我出宮,讓我回家好不好?”她的身子又開始劇烈發抖,“這裡有鬼,我要回家去!”
霍玄琚見狀生怕她再驚厥過去,連忙讓人把太醫叫進來,又對她道:“沒事了,你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朕就在這裡陪著你,一切都有朕,朕會想辦法的。”
又是發熱又是驚厥,若再繼續耗下去,人那點精氣神就要被耗完了,但蘇知靄卻無論如何不肯消停下來,莫說是安靜下來睡一會兒,便是閉眼都不肯,似乎閉了眼睛下一刻,那女鬼就會一下子竄到她的跟前。
霍玄琚也只能由著她,好在這一夜未再發生什麼事,一直熬到了天亮,她才漸漸沉入夢中,只是即便睡著,臉上也有恐懼的神色。
如此便又過了幾日,天一擦黑蘇知靄就極度害怕,總是吵著要出宮回家去,即便霍玄琚又調派了許多宮人和侍衛到蘭林殿也無濟於事,蘇知靄入夜還是不敢睡覺,霍玄琚自出事起每晚都來陪她,也只能陪著她不睡。
一時宮裡眾說紛紜,先帝時的後宮且不論,光是霍玄琚登基這三年裡,其實後宮中就已經死了兩位,還都是橫死,下場悽慘。
一位是放火燒了宮殿的廢後蘇氏,白姝和她長著同一張臉,也因此得了霍玄琚的寵愛,蘇氏生性驕縱善妒,估摸著見不得有人頂替自己,便尋著機會出來嚇一嚇人。
還有一位便是與霍玄琚自幼相伴,真正情深義重的宮人梁魚兒,當初廢後怨恨她懷有身孕又即將封妃,便讓自己的哥哥去殺害了她,若是她在天有靈,看見霍玄琚又寵幸了一位與自己的仇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想必也是不得安生的,那蘇氏恐怕已經下了十八層地獄,她就要找白姝來尋仇。
酈太後也聽聞了此事,起先沒有說什麼,後來也按捺不住了,往嘉德殿跑了一趟讓霍玄琚夜裡好好睡覺,別毀損了自己的身子,耽誤了朝政。
霍玄琚熬了這些時日,其實也快熬不住了,但他並沒有接受酈太後的建議。
他只是頂著有些發青的眼眶對酈太後道:“朕要帶著姝兒搬到瑤光園去住一陣子。”
瑤光園雖然算是獨立的園林與宮闕,但到底還在禁闥之內,酈太後也沒辦法說什麼,況且霍玄琚如今也幾乎沒聽過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