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蘭林殿東面走,路過一重閣道,便能看到湖中立著的亭臺。
去年她剛進宮時也是這樣的時節,常與酈青宜在這裡遇上,然後喝喝茶說說話,酈青宜對她並沒有多少真心,她的話亦是虛虛實實,從前不覺得什麼,但回過頭再想想,如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能做做戲也好啊。
蘇知靄嘆了一聲,便穿過湖面小道,去亭中坐下了。
這裡也確實是個消夏避暑的好去處,涼風習習,清靜舒適,若有人過來,遠遠便能看見。
蘇知靄喝了茶便覺得身上都涼了,又起身去坐凳楣子邊靠著,提著燈往水裡照著魚看。
令娥也坐過來,兩人看了一會兒魚,令娥便問:“娘娘最近怎麼也不開心?”
那日隨著喬蓉被廢和酈青宜被禁的聖旨下來的,還有封蘇知靄為淑妃的旨意,以及陸媛如也被封為了德妃。
如今宮裡只剩下她們兩個,又都是一樣的位分,等於什麼也沒變。
“有什麼好開心的,”蘇知靄扇了一下扇子,頭枕在手臂上,看著令娥,“日子一直是這樣,喬氏死了就是我近來最高興的事了,但是又不是我手刃的她,甚是遺憾。”
令娥不解:“可是喬氏都被追廢成庶人了。”
蘇知靄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那是他做出來給他自己和天下看的,別被騙了。”
“宮裡都說,陛下恨喬氏害了你和……這才被追究得那麼慘,”令娥到底是小女兒心思,“娘娘不覺得痛快嗎?”
“痛快?”蘇知靄喃喃一遍,似是囈語,俄而說道,“令娥,我問你,除了這些微不足道的事,他可有再提起其他事?”
也是她最在意的事。
喬蓉在她和哥哥之間故意傳了錯誤的訊息,固然此事要緊至極,若是揭發出來便有可能是謀逆大罪,所以喬蓉閉緊了嘴不肯和任何人說出來,但蘇知靄始終不相信,霍玄琚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更何況如今喬蓉獲罪,就算當時不知,現在再想,憑著他的心思深沉,難道一點都不能想到嗎?
不過是隻挑自己樂意搭理的去處理罷了。
縱使喬蓉如今再慘,霍玄琚仍舊沒有想過為她和哥哥翻案,也沒有饒恕蘇家,所做之事於已經死去的喬蓉有害,於還活著的她無益。
霍玄琚本就存了要打壓她和蘇家的心,而後她和蘇觀澤造反已經是既定之事,根本無法更改,也不用再更改。
聽了蘇知靄的話,令娥也想到了關節上,也不說話了。
蘇知靄又轉過頭去看魚,舉著燈籠晃到這裡,又晃到那裡,害得群魚也跟著她的燈光到處跑。
“我怎麼會看著喬蓉的下場覺得痛快呢?當初我哥哥把梁魚兒殺了,他應該也是這麼說的,”蘇知靄頓了頓,語氣平靜,“這個人殺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所以我要他付出代價——他想的永遠都是他自己。若是哪一日他又發現是我設計的這些,對喬蓉起了愧疚之意,恐怕也要對我說這些話了。”
“娘娘……”令娥眨了眨眼,抓住她的手臂,似乎有些害怕她繼續說下去。
蘇知靄伸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柔柔笑道:“令娥,我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邊,否則你要怪我的。或許你總有一日是要嫁人的,我以前也會悄悄想象嫁人會怎麼樣,因為我從小沒有母親,所以從來沒有見到過正常夫妻之間的相處,我很想知道,但是後來……我現在說你未必會信,但是我還是想和你說,嫁了人沒關系,但不要對你的夫君太過真心,真心只會是一把自己捅到自己心口的利劍,如果我沒有了真心,我現在也不會活得這麼痛苦與自責。”
令娥聽後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我都聽娘娘的。”她說道。
蘇知靄抓起一把魚食投到水裡,又去晃她的燈籠,這回魚兒只一門心思爭搶著魚食,沒有跟著她的燈籠到處跑。
燈籠的光晃得令娥心上也明明滅滅的,蘇知靄方才說的那些話不斷在她腦子裡重複,忽然她鼓氣勇氣小聲問道:“娘娘,阿嘯她並不是你的孩子吧?”
蘇知靄回頭望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可卻也沒有生氣。
令娥又問:“那你的孩子去了哪裡,死了嗎?”
“我把他扔了,”蘇知靄笑起來,像是在說一件很有趣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反正肯定找不到了,哈哈哈,以後他或許只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村夫,或者早就凍死、餓死了,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並不刺耳瘋癲,甚至很柔和,但令娥的頭皮卻一陣又一陣地發麻。
令娥看著蘇知靄的眼睛,只見她的目光清明澄澈,可見說的並非是胡話,而是真心話。
令娥一下子抱住她:“娘娘,不要再說了,奴婢不該多嘴問這個。”
“沒什麼,你問便是,沒什麼不能說的。”蘇知靄也回抱住她的手臂,“我說的都是真的,不是嚇唬你,也不是和你玩兒,你別被我嚇到了。”
令娥趕忙搖頭,剛要說話,蘇知靄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朝岸上看過去。
原來是賈安正一路小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