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留筷子尖兒戳著茶點的動作猛地一停,她抬頭瞥了昭王一眼,冷笑道,“昭王殿下不信我也是理所應當,只不過在泗水動手腳,還要先問過肅王殿下,可會善罷甘休?”
這話說得有幾分冷嘲熱諷,臊得昭王臉上一熱,良久才掩唇輕咳了一聲,勉強維持笑意道,“楊姑娘可有何對策?”
“京城形勢變數眾多,昭王殿下的過失也不是不可轉還。”楊不留伸出筷子撥動著小碟上的兩塊茶點,輕快道,“秦相爺‘清君側’的舉措並非衝動便可成事,一則在於京城之外的排兵佈陣,二則,是京城之中的步步緊迫。”楊不留輕輕撥開三瓣開花的酥點,“京城外你我姑且無從得知,京城內,五軍營的調動部署至關重要,這是其一。其二,乃是動搖貴妃娘娘在後宮的地位,讓憲王之外的皇子殿下們失去依託——但幸而栽贓寧貴妃一事並未得逞,反倒讓皇上對賢妃娘娘生出些許猜忌戒備。其三,便是讓東宮之位空懸,以此為契機——”
——行逼迫皇帝退位再立之舉。
昭王動了動嘴唇,只覷著楊不留便覺得脊背寒涼,睨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相爺如今各方安排尚未落定,他不會輕易去動搖有肅王殿下護衛在旁的懿德太子。”楊不留深深地看了昭王一眼,眉目間盡是看破不說破的瞭然,“然而一旦秦相爺準備採取行動,不必昭王殿下伸手,自然有人會趁夜拜訪太子殿下,趁亂……試一試運氣。”
昭王瞠目片刻,就著一杯涼茶嚥下驚懼和詫異,“泗水那邊姑娘既知本王不會坐視不顧,那這字條,是讓本王等甚麼?”他忍不住提高聲音,“現如今京中就本王這麼一個最合適的活靶子,秦守之如若要打清君側的主意,還要讓本王等?難道要讓本王坐以待斃嗎?”
“秦相爺先是遞了請柬有意示好在先,又因著東宮之亂緊盯昭王殿下的風聲在後,如若京中生亂,昭王殿下該在意的並非反制於他,而是如何在亂局中自保。”楊不留嗤笑了一聲,“況且北境拓達野狼衛之事尚未解決,秦相爺何苦捨近求遠,偏要得罪慣常作壁上觀的昭王殿下呢?直接趁著肅王不在京城無從辯駁,將逼宮的髒水潑到他的頭上豈不是更好?以此為由,秦相爺反倒更有機會讓皇上心生偏移……此後如何,變數尚不可得知。”
昭王一時怔忪,凝眸片刻,忽的恍然楊不留執著此事的緣由在此,“你既擔憂三弟安危,他請命離京前往泗水,你為何不做阻攔?”
楊不留沒急著答話,沉默良久,輕聲說道,“他若是留在京城,更難保全自己。”
應天府此時風中藏刃,泗水卻是雨幕接天連地,數日不止。
肅王一行趕至泗水翌日,諸允爅拎著在馬車裡顛簸得沒了半條命的方侍郎知會了懿德太子一聲,出了大帳便徑直往最近的堤壩上去,本念著斜風細雨能搶修個一日半日,孰料一路和緩的雨勢驟然間瓢潑得不受控制,鋪天蓋地地把頭暈眼花腿腳發軟的方侍郎拍在堤壩旁的泥坑裡,活脫兒的成了個從髒水裡撈出來的沒毛鵪鶉。
泗水附近的屯田軍人手短缺,懿德太子趕到此處催促加固堤壩的程序實在有限,這一場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雨著實難辦——肅王揪著方何和徐清芳連夜趕了三處堤壩查勘詳情,眼見著水位迫近極限,搶修之策斷不能拖延不定……
……艱難之際,懿德太子竟又因著接連的陰雨和舟車勞頓,染了寒症昏睡不醒。
一挑重擔就這麼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肅王的肩上,非得他咬著牙扛起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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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漫天連夜,雲雨無邊無際。
泗水周遭的府縣官員連帶著京中督辦此事的戶部、工部官員,齊齊整整戰戰兢兢地候在商議搶險的軍帳之中,豎起耳朵聽著雨滴捶打著油布的聲響,無人敢開口閒言低語。
誰人都知,如果在水位迫近極限之前,雨勢仍不放緩,那麼為了保全三座尚能維持的堤壩,恐怕當真需得開閘洩洪,方能得以拖延時間。
然而這話任誰也不敢開口提議——懿德太子親自趕往泗水,為的便是儘可能地保全泗水下游的糧田百姓,而今太子殿下染病不起,沒人膽敢擔此風險,主張提議。
畢竟一座小水壩洩洪放水已經漫了糧田,倘若三座堤壩同時開閘,下游的百姓哪兒還有活路可言?
軍帳被疾風驟雨摧殘得淒厲作響瑟瑟發抖。
肅王破開風雨闖進帳中,甩了甩周身成股流下的雨水,未及整頓妥當,直截了當地開了口,“先撤走沿岸的百姓,三座堤壩水位上漲得快慢不一,我問了問當地的老鄉,三處堤壩的雨水強弱也待考證,你們主掌此事的官員儘快定個方案,明日至後日,若雨勢不減,三座堤壩必須開閘洩洪,否則若是潰堤,後果不堪設想。”
肅王情急之下難免表露出幾分在軍中獨斷果決的脾氣,然而在場諸位卻是各有各的算盤,帳中仍是寂靜,根本沒人應聲。
沉寂許久,被肅王親率的急行軍折騰得骨頭架子散了又重拼的方侍郎才輕咳了一聲,先一步拱手領命,引得一眾本意聽從懿德太子調遣的官員互相張望著瞧了瞧形勢,順勢鬆了口,隨著這位直接受太子囑意辦事的戶部督辦,應下肅王的命令。
肅王懶得跟這些文官嚼舌頭,抬頭望著帳頂,深吸了一口氣,和著悽風苦雨,又添了一句。
“此事還有一日轉還,切莫驚動百姓,以免亂上加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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