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可掬的昭王殿下步入房門那一剎那,念兒眉眼之間的調皮恣意瞬時斂起,垂眸頷首,隨著楊不留一道起身上前,謹慎恭敬地頓身見禮道,“昭王殿下。”
小丫頭周身的拘束落了滿地,楊不留餘光瞄向她,寒暄著側身把人撈到房門旁,彎著眼睛狀似無意地問了問昭王殿下可有用得到念兒的地方,轉而叮囑著這小丫頭妥當些,買好食材,快些回肅王府上去。
昭王許是瞧得出念兒待他的生疏,沒強求,只差使著門外的周西好生送這小丫頭離開酒樓,轉身徑直落座抬手,示意楊不留也隨意坐下,不必拘束。
一方桌上茶點茶壺半分未挪,昭王漫不經心地招來門外的夥計斟茶,視線覷著她端莊地抿茶潤喉,待到廂門闔嚴,從袖口拈出一張短箋,輕輕擱在茶杯旁抹平,“時間匆忙開門見山,本王今日請楊姑娘前來一敘,所為之事想來姑娘也該清楚——”他指尖在短箋上敲了兩下,“楊姑娘這字條送的時辰實在是巧妙,只不過這字條是為何意,恕本王見識淺薄,實在不知姑娘究竟指的是何事?”
楊不留略微垂眸,瞥見一截短箋,邊緣已經揉捻得軟皺,上面只端正地落了一字楷書:等。
沒頭沒尾無所指意,既是一紙提點,更是顯而易見的試探。
楊不留捏著茶杯,藏在碟碗陰影中的指節稍微泛白,臉上卻是神色如常,眉眼彎彎地提了提唇角,“昭王殿下倘若當真分毫不知,要麼該是對這字條置之不理,要麼早便該差人來問,何苦等到今日方才派人尾隨請我來到此處酒樓碰面……”楊不留抿了口茶,稍微一頓,輕笑道,“……除非,昭王殿下心知肚明,這短箋上提及之事,本就是見不得光的陰險之事。”
昭王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繼而眨眼間明媚和緩,甚至於笑意更深,“……楊姑娘究竟想說甚麼呢?”
楊不留沉默片刻,不大想繼續跟他繞圈子,話柄隨手一撇,突兀又慢條斯理地低聲道,“肅王去年秋日前往廣寧府,沿途一路艱險,直至在廣寧府南側密林中遭人買兇暗殺,逼得無路可退方才反擊;及至廣寧府查撤趙謙來,嶽小將軍遣送趙謙來回京候審,一路風平浪靜,偏行至北營附近時險些遇險,幸得飛雁署和北營駐軍出手相助……昭王殿下可知,這兩件事究竟是誰人的手筆呢?”
“……”昭王噎得動作一滯,緊接著輕蔑地哼笑了一聲,“趙謙來本是秦守之的心腹,肅王廣寧府一行招惹得正是秦相爺遠在廣寧的勢力,若要說來,也便只有秦守之的動機最為昭然了。”
昭王殿下避重就輕的本領遠勝於懶得糾結於搬弄朝堂是非的肅王,一副理所應當撇得一乾二淨的神情,瞧得楊不留眉間微斂,陡然生出幾分日後得多分出些許思慮對付他的念頭,免得一不留神就落了他的陷阱。
楊不留未對昭王所言置以肯否,仍自顧自地旁敲側擊戳著他的痛處,緩緩笑道,“原來殿下時至如今仍是覺得,懿德太子離京前往泗水,倘若途中遇險或是染病暴斃身亡,也該是近來在朝堂上舉步維艱的秦相爺所為了?”她撂下茶杯,輕輕磕了一聲響,“昭王殿下可知凡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北境野狼衛在東宮惹事之後,秦相爺為何並未戳破那位刺客身上的貓膩,皇上又為何不再追究嗎?此行泗水,太子倘若生出甚麼意外,秦相爺可還會束手無策的等著栽贓?皇上又豈會當真不生猜忌?”
昭王開門見山的說辭繞個了九曲十八彎,不曾想,楊不留卻根本沒給他留存半分猶豫不決的餘地。
昭王心中城府深沉,卻不知面前這位雲淡風輕的姑娘短短時間之內究竟探了他多少底——他沉吟良久,忽的回過味兒來:她既知他的心思動在了挑撥太子肅王和秦相的關係上,卻仍及時攔住他急於求成的舉措……
“楊姑娘可知——”昭王的笑聲在喉間滾了一遭,“你方才的話倘是被甚麼外人聽了去,可是要拖出去杖責堂審,乃至論處造謠生事的罪過,在牢裡待個一年半載的?”
楊不留顧盼的目光在聽得“外人”二字時緩慢地收了回來,滿不在乎道,“昭王殿下想讓民女坐牢,想要民女的性命,哪兒還需要甚麼言辭不當的理由藉口?肅王殿下不在,民女只不過是一隻任人揉捏的螻蟻罷了。”
昭王自然聽得出她將自己擺得極低的稱謂,難得愣了片刻,心裡仍在揣度著她的目的用意。昭王抬眼瞥向楊不留指間已經空掉的茶杯,繼而不做猶豫,欠身替她斟滿了溫茶,語氣放緩道,“楊姑娘有何指教,還望提點一二。”
……臉變得倒是快。
“提點的話,昭王殿下言重了。”楊不留略微掀起眼皮覷著昭王笑意明媚一成不變的神色,“京城如今局勢,昭王殿下理該比我一個無知草民要清楚許多。”
洪光皇帝自趙謙來一案之後,整徹朝堂的意圖已然初露頭角。
皇帝不動聲色地逐步剝離開秦守之在朝堂之上不可撼動的位置,迫得秦守之許久未敢在朝會之上表露諫言韜光養晦——秦家這一棵巨木的根系蔓延深遠,盤根錯節,此時按而不發本是最佳的抉擇,難得草木皆兵的風聲漸而息止,秦相爺斷然不會作出甚麼牽一髮而動全身的莽撞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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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懿德太子離京,肅王隨行泗水,京中但凡生出變故,秦守之首當其衝難辭其咎。
既是明知艱險,秦守之卻仍聯絡五軍營暗中頻繁調遣,想瞞過天下人的,必然不會是甚麼輕描淡寫一帶而過的錯處。
倘若事關秦家興衰榮敗,秦守之怎麼還能坐以待斃,舉步不前?
“可……”昭王稍一思索措詞,“秦守之這麼多年徇私舞弊結黨營私都未曾觸及父皇底線,究竟是何般過錯,會讓他心急到這般地步?”
“北明王朝幅員遼闊,貪官汙吏數不勝數,緣何皇上會拿聞戡都開刀動手呢?只因著殺雞儆猴,想借他要挾秦相爺嗎?”楊不留搖搖頭,“不止。對於天高皇帝遠的地界,皇上更在乎的是持衡和安穩,但聞戡都卻受細作挑撥,在御前落了個有意叛敵投誠的罪證。”
“楊姑娘的意思是,秦守之也有意投敵?或者說……牽連了事關造反的罪過?”昭王眉眼間的笑意散盡,臉色沉下來,“他若想推舉憲王上位,必然會借泗水之亂將太子置於死地,但倘若本王暗中攛掇——”
“秦守之就會理所應當的假借昭王殿下之手順水推舟,置二殿下於無可轉還的地步。”楊不留揚起下頦虛點著短箋字條,“所以我才急著給昭王殿下提個醒。”
昭王臉色霎時青白僵硬,許久才掩飾地摸了摸鼻子,心驚膽戰地追問了一句,“若我未聽姑娘的叮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