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同道
“先別想了。”商長珩本想要將青陵強行壓回床上,受傷的人該多休息,但顧忌著青陵單薄中衣下那些灼傷,又不敢輕易碰他,遲疑了一小會兒後,用指尖點了點青陵的額頭,“聽話,先睡吧。”
“可…”青陵還想說什麼,卻對上了商長珩有些無奈和憐惜的目光。
那眼神中似乎還深藏著某種情緒,但青陵分辨不出,短暫緘默後,他乖乖地往後蹭了蹭,緊緊貼著內側,讓出了半張床榻,還伸手拍了拍,“雖然你不用休息,但靠著我的話是不是也能好一點?”
說完覺得這話似乎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便立刻添上一句:“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商長珩注視著他,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我和你睡。”
邪祟渾身冰涼,還在絲絲縷縷地滲著煞氣,他是真的受傷了,連自己的氣息都沒法完美斂起,但凡這個時候有懂行的經過,都能感覺得到這裡有個了不得的大兇之物,好在青陵在進門時就將屋子裡貼上辟邪符——只要商長珩留在這裡,他的煞氣就不會影響到無辜的人。
商長珩就這麼側躺在青陵身邊,而青陵背對著他——因為一側肩上有傷,另一側脖子和臉有傷,他只能朝一面躺著。
他臉頰的灼傷足有兩指寬,猩紅的肉露在外面,應當是很疼的,躺下去的時候還在小心地抽冷氣,但或許是真的太疲憊了,不多時,那有些急促的鼻息就平緩了下來。
是睡著了。
“傻子。”商長珩低不可聞地嘆了聲。
在那個瞬間,青陵奔向他,是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連祝樂知都早早預料到了這一日,所以那夜才會句句尖銳地質問。
平生第一次動情的少年郎,他的感情坦蕩又真摯,越是冷漠薄情的人動心,越是鐫刻入骨的難斷,青陵捧著一腔真心交付了出來,而換來的也只有邪祟微不足道的真情而已——再之後呢?
這條路青陵不想再走了,他想回家,央求自己陪他回去。
商長珩眼中的溫情盡化作難言的悲傷,其實他們之間的那紙婚約並沒有那麼牢不可破,只要邪祟煙消雲散,亦或是他們墮入輪回,婚契也就斷了。
婚書不過是今生而已,人與鬼結親,人得庇佑,鬼得香火,但沒有鬼能忍住不將婚契中的另一位拉下來陪自己。
倘若他能更早一些記起——
那麼商長珩不會縱容自己這樣對待青陵,更不會眼睜睜看著青陵一頭栽進他這個不容於世的深淵,到最後至少能換青陵一個自由身,然而事到如今都太遲了。
他們之間的羈絆不再是那一紙婚書,而是更加堅固而不可撼動的東西,它甚至能讓一直怕死求生的青陵沖進雷雨去救一個邪祟,換來了今日的傷痕累累。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商長珩無聲地問。
他好像還沒有從天罰中被救出,冥冥中似乎有幸災樂禍的聲音質問他。
“看看你自己,都幹了什麼啊?”
“最無辜的青陵,因你而生,還要因你而死嗎?”
“他是無辜的啊,他那麼愛你,你要拿什麼賠他的一輩子?”
商長珩茫茫然地移開視線,看向了虛空中的某處,彷彿看到一條陰森詭譎、橫跨千年歲月的路,他本該獨自走上那條路,去將當年的事…了結。
那是他的恩仇,他的宿怨,他的因果——青陵與這一切都沒有幹系。
可青陵被那條紅線牽著走上來了,那紅線將他越纏越緊,同枉死的邪祟在一起,密不可分。
半晌,商長珩終於狠狠一閉眼,無聲地發出崩潰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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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陵沒睡多久身子便熱起來,他身上的傷那麼多,破損的面板不斷滲液,整個人也昏昏沉沉的,商長珩摟著滾燙的青陵替他換了件衣裳,身形一散,眨眼間出現在了妙緣的屋裡。
妙緣盤坐在床上調息,商長珩出現的一瞬便有所察覺地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青施主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