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長珩不動。
外面的兩位陰差老爺也不動。
青陵漸漸從彼此的沉默中感覺到了古怪，他們好像根本不是在對峙，至少氣定神閑連陰氣都沒有絲毫波動的商長珩不是，而外面的兩位陰差老爺就更加禮貌了，良久良久，外頭的陰氣如潮水般褪去，那兩位的氣息也隨之消散。
青陵沒有鬆口氣的感覺，反倒是覺得…果然如此。
他其實都已經做好據理力爭或者文鬥轉武鬥的準備，可在方才彼此古怪的沉默中，青陵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那兩人不會對商長珩動手。
他對惡意或者其他情緒的變化都十分敏銳，那是天生的直覺——又或是因為特殊體質能隱隱與天道産生的一絲契合，隨著青陵在修煉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他的直覺也越來越準。
“休息吧。”青陵簡潔地說，“等天亮還要進山。”
就算是煉體的妙緣和尚也撐不住舟車勞頓，加上明日要去的地方地形複雜至極，在天亮之前，不停操心的兩位同伴也各自回去歇了。
祝樂知臨走之前還嘀咕了句：“那兩位大人還怪善解人意的。”
青陵又躺回了商長珩的懷裡，只不過這次他有些睡不著了，就貼著商長珩低聲：“長珩，我好像…像個人形的蔔卦龜甲。”
商長珩被他這個形容可愛到了，他摸了摸青陵的頭發，一隻手還在和青陵十指交握，低聲笑：“嗯，我早說過你原本就適合走這條路，青陵，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你命不好，但在另一方面而言…又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青陵已經不是剛剛知道世上有鬼的小可憐蟲，陰行中人人趨之若鶩的大藥是奇珍異寶，但這體質和命格也給了青陵迅速強大起來的機會——譬如此刻真要用陰行的本事鬥法，祝樂知和妙緣被他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青陵仰起臉，在昏暗的油燈下看向商長珩。
他看起來很放鬆，不再是夢中所見那個時時刻刻緊繃著的統帥，陰鷙冷戾也被深深藏起，面容蒼白而俊美，輪廓深邃，朗眉星目，是很銳利又薄情的長相。
青陵忽然說：“我該去學學相術。”
“嗯？”商長珩問，“為何？”
青陵沒作聲。
他想知道商長珩心裡在想什麼，他究竟在隱瞞著什麼。
對視之下，商長珩低低地問，“想看我的相？”
“算了。”青陵搖搖頭，“你的因果小不了，就算會看肯定也會被反噬…還是活命要緊。”
“是了。”商長珩低頭親了親他的額心，“不過你不需要看，青陵，你想知道什麼可以問我。”
青陵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輕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商長珩便貼著他的唇角輕輕摩挲著吻了一會兒，才開口：“記得的都告訴你。”
青陵抽回自己被他攥著的手，抵著這人的額心將他推開，悶不吭聲地翻了個身面朝牆背對他。
這邪祟怪狡猾的，還記得的都告訴，不能告訴的一律都說不記得。
商長珩只能瞧著青陵的後腦勺，眉眼間浮出幾分無奈的笑。
他的小妻子實在是不好糊弄…有些事他甚至都不需要仔細分析，或者抓住什麼證據，單憑那個詭異的直覺就能發現許多東西了。
細雨不停，天亮了也是灰濛濛的，日光都顯得慘白悽清。
有了商長珩新研究出的趕路方法，他們的馬車和行李都可以進山了，厲鬼用陰氣做了個結界出來，就如當日在下河村遇見的大虺，穿梭在陰陽之間，到時候找個寬敞點的地方把馬一栓，簡直省時省力，連祝樂知都感嘆商前輩的作用可是越來越五花八門了。
不過青陵還是第一回看見這麼…隱秘的路，也可以說那根本沒有路，途徑這座寨子後山上的梯田，再往後的山路簡直可以用一團亂麻來形容，亂七八糟的植物扭曲著生長在一起，地上根本看不出有路，又或許曾經有過，但此時此刻已經被封鎖得一眼望去接天連地一片碧綠。
青陵甚至在一株矮樹上看見花花綠綠的蛇盤踞，又或是什麼其他形狀的蟲子，即使是從小在山裡長大的青陵也沒看見這麼多各式各樣的蟲，於是幹脆關上車窗圖個清靜。
——直至馬車停下。
商長珩的聲音從外頭響起：“先看一看吧。”
青陵一推車窗，發現他們已經在一座高聳的峰頂，灰濛的天似要壓下來，往下一瞧，便是不可見底的峽谷，另一邊是一望無際的蒼翠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