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陰差
後半夜，青陵窩在商長珩懷裡睡得正熟。
竹樓的床榻不似逼仄窄小的馬車，何況又有商長珩的懷抱，青陵原本睡得很安穩，但不知為何睡意朦朧地半醒過來，心頭也泛起一陣驚悸。
始終睜著眼瞧青陵的商長珩目光也轉向了屋外，微微眯起了眼。
雨中的寨子依舊燈火通明，只是彌漫著沉沉的死氣，每家每戶都有一到三四具屍體，阿吉死後母蠱也隨之死去，於是這寨子裡被種下子蠱的人也都頃刻間毒發身亡，陰冷的氣息忽而將這座寨子籠住，就在寨子入口那條青石板小路上，白霧嫋嫋升起，自白霧中緩緩浮現兩道並肩的身影。
是穿著官差模樣衣服的一男一女。
男的先幽幽開口：“怪了，簿上寫這地方的人早該死了，怎麼今兒才有新死鬼？”
女的跟著說：“可能人死了，魂沒離身吧，陽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不少，簿子裡頭對不上號的多了去，幹完活就——嗯？”
女的聲音一頓，疑惑地轉頭，與同僚對視一眼。
“你也發現了？”男的語氣帶了幾分謹慎和驚疑。
女的沉重點頭，遲疑道：“那咱們…”
男的接上話：“活還是得幹…但別節外生枝，動手吧。”
兩道身影在白霧的遮掩下一步一閃，幾息之間便消失在了青石路上，寨子霎時更加陰森，躺在商長珩懷裡的青陵終於徹底清醒過來，他神色凝重地坐起身往外瞧——
有陰氣。
很…純正且強大的陰氣，沒有丁點兒煞氣在其中，就只有純粹的冰冷。
青陵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戒備警惕，他低聲說：“有東西來了。”
還沒得商長珩應聲，竹樓的門就被推開，是祝樂知和妙緣匆匆而來，兩人的神情都是說不出的微妙。
妙緣順手將門合上，低聲說：“兩位施主，寨子裡一夜之間死了太多人，招來了鬼差。”
鬼差，陰間的差役，青陵這才明白他察覺到的陰氣來源是什麼，一時間也緊張起來——他倒不是怕陰差發現這些人是他弄死的，畢竟阿吉先動手，他還手也只能說是按規矩來。
至於這寨子裡的人都死光了，因果要算也只能算在阿吉頭上，青陵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看向商長珩，忽然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白玉環龍佩，低聲說：“你先進去躲一躲。”
商長珩翻手攥住了那隻微涼纖瘦的手掌，並沒有依言進環龍佩裡去，只是若有所思地垂著眼，輕聲說：“沒事。”
“欸，事情也沒這麼嚴重。”祝樂知跟著擺擺手，“就是來告訴你們一聲，鬼差手裡頭的東西專門剋制各種遊魂惡鬼，但商前輩好歹有個留在凡間的…呃，媳婦兒，他跟著你在凡間其實也不算壞規矩，何況他一直沒殺人，只要對來的鬼差恭敬點別招惹人家、打擾人家幹活，咱們…應該是能井水不犯河水的。”
說罷，祝樂知又和妙緣對視一眼。
他倆倒是巴不得鬼差把商長珩帶走，但商長珩肯定不會甘心去陰曹，再加上個此時此刻心裡眼裡都只有他的青陵，一旦場面鬧大了不好收場，不管商長珩能不能造了陰差的反，他倆是不管幫哪邊都裡外不是人。
還不如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別惹事兒。
商長珩神色如常，似乎並不將趕來的陰差放在眼中，但也沒有主動挑釁，仍舊如往日一般將自己的煞氣收得很好。
於是屋子裡三人一鬼又聚齊，商長珩靠在榻上，青陵盤坐在旁邊，祝樂知和妙緣就在屋子裡的桌前坐下，妙緣將桌上那盞油燈點了起來，昏黃的光便照亮了小竹樓，外邊細雨綿綿，陰差散出的陰氣涼如寒冰。
——忽然，那陰氣的主人靠近了。
即使門關著看不見外面，而且除了雨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可青陵就是能感覺到，門外站著兩個人，他瞬間繃緊，伸手攥住了商長珩的手指，目光死死地盯著木門。
而商長珩將手指扣入青陵的指縫，彼此十指交握，他甚至能感受到青陵手上血脈的細微波動，而後輕輕地說：“別怕，沒事。”
他總是這麼胸有成竹。
青陵有些發怔。
生前的商長珩也是這樣，他是三軍統帥，遇見再不利惡劣的戰局，他也總是那麼遊刃有餘地下達一條又一條軍令。
屋裡另外兩個人也幾乎緊張到屏息，地府不僅有陰差還有陰兵，一旦困在地獄的惡鬼脫逃，不出地府是陰差抓，除了地府就是陰兵逮，雖然不知為何現在都沒人來管商長珩這麼個可怕的厲鬼——也許是因為他沒殺過人，沒驚動過天道，但倘若外頭那兩位真動起手來，誰輸誰贏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