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離群
回去的路上雨勢終於漸小，曾柱滿身的泥，幾次跟在後面和青陵搭話。
“小公子，剛才是怎麼回事啊？”
“剛才那個…那個鬼呢？”
“是您救了我嗎？”
但青陵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只簡潔地回應：“沒事了。”
直到他聽見最後一個問題，唇動了動，卻沒答得上話。
於是一直沉默到回去，曾柱的母親還在産房裡，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能聽見裡頭女子的痛呼，曾父倒是還守在門口，看見滿身狼狽卻活著回來的曾柱，登時便老淚縱橫地不顧下雨沖了出來，先是捏了捏曾柱的肩，轉頭便對青陵千恩萬謝。
青陵沒作聲，只說了句“不必”，態度之冷淡，擺明瞭就是不想多說，徑自進了那間暫避風雨的小屋。
“小少爺，回來了。”祝樂知在門口探出頭，覺得青陵臉色不太好，又讓開了路。
青陵一點頭，進屋就坐在靠牆的小馬紮上，兩手分搭於膝前，露出細瘦白皙的腕，手臂則隱於淺色銀紋暗繡的袖子下，幾乎渾身都寫滿了“別和我說話”這幾個大字。
祝樂知往小木床上一坐，納悶道：“人都活著救回來了，好好的，你這是怎麼了？”
青陵抬起手，將連往雙掌間一埋，沒有吭聲。
……或許他們本來沒有這一劫的呢。
又或許…是他引來了邪祟，險些害了這一家。
他又怎麼好意思受人家的謝？
“沒事。”青陵搓了把臉，放下手時面上便有了幾分血色，他有些倦怠地搖搖頭，像在出神似的又重複一句：“沒事。”
後半夜，嬰兒嘹亮嚎哭在雨夜中驟然響起，伴隨著婦人驚喜的呼聲，激動、歡喜的嘈雜聲糅合在一起，萬物生靈此消彼長，一個生命的消亡，帶來另一個新生，眾生便是在這樣的迴圈往複中生生不息。
不多時，已經收拾幹淨的曾柱來到了小屋，二話不說就給青陵跪下磕了個頭，靠牆窩在商長珩懷裡的青陵沒反應過來，愣了須臾後匆忙起身去攙起他。
“多謝公子救命！”曾柱從大悲大喜中走過一遭，這會兒手還在哆嗦，但前因後果已經弄明白了，他也沒想到收留一夜的過客竟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張口就是“當牛做馬無以為報”。
青陵受不起他的謝，剛想開口，曾柱便又靦腆地問：“沒有恩公，這孩子今夜恐怕就…您一看就是讀過書的，就…看在咱們這段緣分上，給我家丫頭起個名啊？”
原來生得是個女孩。
青陵曾聽祝樂知提過一次，剛出生的小孩很少有名字，因為怕活不下來，一般都只是取個乳名先叫著，就如遍地都是的“鐵柱”“鐵蛋”“大丫”這種，但曾柱想要給剛出生的女兒起名，可見對自己的孩子很上新。
就在方才，這個男人還為了妻女孤身引開一隻邪祟，險些丟了性命。
沉默須臾後，青陵婉言回絕：“我…也沒有上過先生的課，不如就——”
他眼神一轉，看向坐在另一個小馬紮上闔眸默經的妙緣，又落在坐床邊的祝樂知身上。
“青施主。”妙緣搖搖頭，“無妨的，一個名字而已，原本就是你救了她們的命。”
祝樂知也跟著點點頭，“對啊，你們也算有緣，往後大抵也是見不著的，留一段善緣嘛。”
青陵抿起唇沉思了一小會兒，忽地看了眼外邊的天色，近來陰雨連綿，沒怎麼見過日光，他便說道：“不如就叫…曾昕。”
“昕為黎明，日升時，光耀萬頃。”
這孩子未出生便遭劫，又初現水患端倪，只盼黎明時能雨過天晴，讓此間百姓活得安穩。
曾柱連連點頭：“欸，好，好，多謝恩公，孩子還小，只怕是抱不過來，恩公救了我們這一大家子，可要去看一看那孩子？”
曾柱的那間屋子看著不小，裡頭可能是東西兩屋，想來也不會讓外男進剛産女的婦人房裡，但青陵還是搖了搖頭，“不必，萍水相逢而已，倘若他日有緣，或能再見。”
青陵自知，他與活人的牽扯越少越好，匆匆一面也是緣，倒不如不見，剛出生的小姑娘…別被他這倒黴的命格再連累了。
.
青陵沒去見那個他給起了名字的姑娘，但在黎明時分，接連下了好幾日的雨竟然真的停了下來。
只是天沒有放晴，休整一夜跟沒休似的三人趁雨停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