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時曾柱非要將收下的錢退還，他不好意思再要恩人的錢，否則便不讓他們走，青陵只好假意收回，出門後讓商長珩將錢袋子偷偷摸摸放回了那間小屋裡。
定州再往西南，便是寧州，與通州接壤，其實若是往北去，便是妙緣師承的松雲山。
馬車上，青陵的臉色一直不是很好。
其實他平時話也少，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養神，或者揹他那些咒訣，但從那個小漁村離開後，青陵與往常的沉默不同。
他靠馬車垂著眼，也不知在出神地想著什麼。
祝樂知覺得…他似乎很難過。
“寧州河流分支也不少，崇山峻嶺，山勢險峻，地勢之複雜遠非滄郡可比。”妙緣正色開口打破岑寂，“無論走水路還是陸路，雨這麼下都不安全，離榕樟嶺最近的是榕縣，貧僧覺得…我們不如在景瑞城落腳。”
青陵沒作聲。
倒是祝樂知匪夷所思地問：“你什麼時候會看地圖了？”
妙緣一哽，隨即幽幽：“貧僧與商施主聊過此事…”
祝樂知痛心疾首，“你倆什麼時候揹著我——”她又飛快看了眼青陵，接著說，“和小少爺偷偷摸摸聊的？”
妙緣額角一跳，忍無可忍，“就在出發前你睡得人事不省的時候！青施主也睡著了！我們就在門口！”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青陵終於抬起頭，輕輕說了句：“既然已經定下了就去吧。”
最後以青陵的一錘定音結束了爭執。
逼仄的馬車裡又陷入了壓抑的沉默，青陵有些提不起勁，耳邊是馬車輪壓過積水道路的聲音，還有萬千雨滴落在大地、草木上的聲音，大夏的廣袤山河，在千年前這裡曾經是大周子民腳下的國土，戰爭、鮮血、死亡曾經浸透這片蒼茫大地，一切詭譎陰謀也自那時而起。
商長珩的死因，他口中的因果，被抹去的史冊，太祝卿芥，彷彿一條又一條黏膩冰冷的線，交錯縱橫地織出一張彌天的網，而青陵陷在這張不斷收攏的網中幾乎要喘不過氣，他從來沒有這樣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和尋常人不同，他沒有辦法留在人群中，只能離群索居住到最偏僻的角落裡。
人間燈火都不是給他的。
他也是不屬於陽間的那個人，所謂的玄門天賦，有利有弊，青陵天生就會被各種各樣的邪祟盯上，壞到極致的命格讓他運氣也差到極致，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為有商長珩這個千年出一個的邪祟在身邊護著。
青陵想起了那盞小魚燈。
被他在夢中送給商長珩的那盞泛著幽幽燭光的小魚燈，遠行的人會順著燈光找到回家的路，可青陵此刻連家在哪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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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越遠，雨勢越小，三天後，馬車停在一處荒山野嶺的林子裡，幾人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休息的休息。
青陵捧著塊冷幹糧一點點地啃，他這幾天都沉默的過分了，有妙緣和祝樂知在，跟商長珩的獨處時間也少，於是接連幾日和商長珩的話都只剩下簡潔的“嗯”“好”，連超過三個字的時候都少。
這會兒也是，他在地上隨便墊了塊幹淨的布，靠著樹低頭，透過枝葉的光落在他鬢邊與長睫，玉簪半挽起長發，穿著窄袖深色的袍子，商長珩站在不遠處看他，覺得青陵像是一株將要被壓彎了腰的小樹。
他還這麼年輕。
一壺水遞到了青陵眼前。
青陵抬起頭，是商長珩蹲在他身前，輕聲說：“吃不下就算了，等找個村子，做點熱的給你。”
青陵沒作聲，只是接過了水壺，也沒再吃那幹糧，就在手裡拿著。
他垂眸的時候眉眼顯得更柔和清秀，也…帶著莫名的我見猶憐，商長珩瞧了他一會兒，從他手裡將水和幹糧都拿走扔一邊，然後抓著青陵的手臂將他一把拽起撈進了壞。
“商——”青陵一驚，又連忙壓低了聲，“你幹什麼？”
“你這幾天第一次跟我說這麼多字。”商長珩嘆了口氣，灰白霧氣悄然浮現。
青陵眼前一花，再看清周圍時，已經被商長珩帶到了個山坡的背陰面。
“你…”青陵抵著商長珩的肩，偏開了臉，“你帶我來這幹什麼？”
“你覺得我想幹什麼？”商長珩捏著青陵的下頜要他轉過來，視線猝然相對，他神色都是不容置喙的強硬，卻沒有按捺著的憤恨與不甘，甚至還帶著…憐惜與疼愛。
青陵的委屈和難過在這目光中再也無處隱藏，他抿了抿唇角，輕聲說：“我不知道。”
“青陵，好好看著我。”商長珩的桎梏改成了捧起他的側臉，仍舊不容推拒，“是你自己說的，你想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