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薩斯傑騎在最後,因遺憾而頻頻回望。廢墟在雨中閃爍,幽魂和骸骨送別商隊後,開啟了新樂章。不管怎麼說,芬提的禮物沒有派上用場,總歸是樁好事。
梅里曼瓦爾享受著自然之聲。沒有鬼哭狼嚎的和聲,沒有倒胃口的鐵勺子摩擦般的絃樂,沒有荒腔走板的演唱,世界煥然一新,細雨滴答和泥漿咕嘰竟也有種說不出的魅力。他開始覺得「交際花」的歌也不是那麼糟了。
除了樂手,所有人都在雨中前行。昆松和矮人巴泰巴赫同騎,在薩斯傑前面疑神疑鬼地打量。人偶就是他們準備的。芬提除了鎖鏈,還提供了裝灰的盒子,「火雨」阿士圖羅則預備一筒可點火的箭矢。他們在梅里曼瓦爾旁側竊竊私語,對薩斯傑的選擇大失所望——斯吉克司陰冷黑暗,焚燒惡魔竟也成了值得期待的活動。
純是在汙染空氣。梅里曼瓦爾心想。他根本不想燒任何東西。原本在威尼華茲,人們對燃燒的奇異渴望便讓他作嘔。倘若回憶太深,往事會在夢中閃現,醒來時他寧願吃生食。
梅里曼瓦爾慢慢減速,落到薩斯傑身旁。
「來監視我,隊長?」惡魔獵手頭也不抬地問。
「我有事情要提醒你。」
「請講。」
「關於火。」
薩斯傑抬起頭。「火乃生命之源,神秘之因。」他念道,「諸神之火露西亞,太陽與光輝,少女之神。正義加諸於——」
「我指的是柴火,大人。」梅里曼瓦爾打斷他。「你是露西亞的信徒?」
「不。只會念詞而已,露西亞希瑟和蓋亞的我都會。」獵手微笑。「你說的是族人的規矩吧。野蠻古老的風俗,血脈傳承的瘋狂因子。照實說,這可比獵手的平日任務更帶勁。」
梅里曼瓦爾必須承認,這傢伙說得沒錯:「如今他們更瘋狂。」
「別擔心,在加入你的家族前,我是從伊士曼逃出來的。危機四伏的生活我早就習以為常。」
那並非我的家族。「我擔心的是另外的事。」
「還能有什麼?我又不是舉世皆敵。我沒那麼出名。」
「一頭狩獵惡魔的狼,這在當今時節也不尋常。」
薩斯傑皺眉:「你說拜恩?不做獵手,他們和我還有什麼……」
「自打獵魔運動結束。」梅里曼瓦爾打斷他,「拜恩人向北擴張開始,家族再也沒有收到過南方族人的訊息。我們派去過使節,想盡辦法聯絡園丁,還放飛數只信鴉,統統無功而返:使節和園丁就此失蹤,只有鳥兒飛回來。它們帶去的信件無人拆開。就經驗判斷,這同樣是很不尋常的事。」
獵手的眉頭舒展開。「這是西萊夫要我回去的原因?族人在惡魔的地盤莫名失蹤?」
梅里曼瓦爾沒有下定論。「不管怎麼說,你既是族人,又是惡魔獵手。他大機率是為此而召見你。」
「可算有我的用武之地了?」薩斯傑笑了,「好吧,大家都一樣,無利不起早!冰地領失落已久,堪稱是惡魔的老巢,是神聖光輝議會,他們十七年前手腳處理不乾淨,都是他們的錯。」
「我們對當年之事的真相不感興趣,大人,當務之急……」
「讓我來作判斷:拜恩人佔領了冰地領,那些留在南方的族人要麼藏匿要麼是死了。至於信鴉,這幫惡魔本不可能給我們回信。」
身後的笛聲不再響起,取而代之的是琴聲。跳躍的舞曲在廢墟上空盤旋,無數只烏鴉大聲聒噪,試圖參與演唱。噪音突然強烈了上百倍,梅里曼瓦爾只覺腦袋裡「嗡」一聲響。從這糟糕至極的合奏中,他沒聽出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活人的聲音。真該死。幽靈們在發什麼瘋?梅里曼瓦爾將耳朵貼在頭上,從沒這麼希望
自己是聾子。
「你最好判斷正確。」他喊道,「否則,就別去摻和族長的事!」
「看情況吧。」薩斯傑表示,「與惡魔相關的事,我的目標沒準也會參與呢。別擔心,後續的行程咱們分開,影響不到你。」
「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已告知你被派去南方的結局:失蹤,或是被當地的族人吃掉。既然你執意要當他們的盤中餐,不如成全我好了。」
「你真要用碗喝我的洗澡水,那我也只好答應。」這傢伙漫不經心地開玩笑。「我是惡魔獵手,永遠都是。這是我的工作。」這卻不是玩笑話。
梅里曼瓦爾看得出來,此人心事重重。他帶來的訊息只是雪上加霜。狼人獵手本就有煩惱,返回佈列斯讓他無從排解情緒,而族長西萊夫的任務……
最開始他打算派我去,梅里曼瓦爾記得當時的交談。他斷然拒絕,並跟隨「豬眼」皮奇的隊伍離開,要帶真正合適的人選回來。「我知道你從南邊來,梅里曼瓦爾。你們算是同鄉。」西萊夫將一封信交給他。「等進入佈列斯的國境再讓他開啟。」
無論是威尼華茲還是拜恩,梅里曼瓦爾都不會再回去。碎月詛咒了他,遠比狼人同族相食的詛咒更致命。一旦我踏上卡瑪瑞亞的土地,許多人的努力都將告破滅。為了避免這個結局,他願意做任何事。
包括將探索拜恩的任務丟給一無所知的薩斯傑。
出於內疚,他只好讓他不那麼「一無所知」。此外,梅里曼瓦爾沒開啟過西萊夫的信,但他知道里面裝著給薩斯傑的報酬,他無法拒絕的報酬。這也是西萊夫容許梅里曼瓦爾拒絕的根本原因:族長沒有鉗制他的手段,卻有操控這位惡魔獵手的辦法。一旦開啟密信,意味著薩斯傑再也無法回頭了。
踏入佈列斯境內,則說明路程餘下不過半天。彼時正是逐漸滿月的季節,佈列斯又鄰近伊士曼……無論西萊夫提出了怎樣苛刻的要求,薩斯傑都沒有了思考對策的時間。
烏鴉突然大叫,梅里曼瓦爾猛然回過頭,看到黑色的影子在林間振翅。不知怎的,他心頭蒙上一層陰翳。倘若我要做些什麼,那最好趁現在。「我這有一封——」
「泥石流!」斥候飛馬回來報信,「前方百碼有泥石流,必須繞路!」
「無路可繞!」手握羅盤的指揮官沒好氣地說,「左側是陡坡,右邊是山壁,我們要鑽地前進麼。」
「前方六十碼!高地山洞!」又有斥候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