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為父這片花圃不錯吧？”
張朝南眼神懶散，看向這一片一直蔓延到天盡頭的花圃，口氣隱隱感嘆：“長安寸土寸金，可買不起這麼一大片園子，沒想到在這裡竟也有這樣一片天地。”
他抽了一口煙，又慢慢吐出來。
“父…父親……”張懷遠吞吞吐吐。
張朝南擺擺手，並不接話，只遞過去一把鏟子。
“替為父鬆鬆土罷。”
當兒子的便蹲下來，伸手接過鏟子，依照千年前的習慣，開始侍弄花草。
這是問心閣閣主一貫的興趣，他作為其子，也是其中老手。
世人大都不肯信這樣一個滿手殺孽的魔頭在背後竟是一個眼神疲倦的花匠，張朝南對此嗤之以鼻。
據他本人的說法，問心閣在天子腳下，又領朝廷俸祿，怎麼可能將那些血腥之事全都擺在明面上，汙了貴人的腳，人家還要找你算賬呢。
現在這個男人抬起頭來，興致勃勃地指點四周：
“普通的曼珠沙華開得到處都是，你師姐培育出來的那一種藍色的，就非得小心伺候，最近幾年的種子終於也可以脫離日光生長了，生起火牆，倒也能開上一些時日，算得上一樁雅事。”
張懷遠並不想談論花草：“父親，我——”
張朝南擺了擺手：“這種時候，就不要再提你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平白敗人興致。”
兩人又沉默下來，只剩下花朵撲簌簌立在風中的動靜，還有木棚裡火爐裡噼啪作響的燃燒聲。
張朝南又敲敲煙鬥，表情漫不經心：“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張懷遠不出聲，只盯著自己父親看。
當師父的嘆了口氣：“有些人生來就是猛虎，就是豹子，你要他安穩過活，要他洗手羹湯，要他頤養天年，要他子孫滿堂，他偏不要那些，他偏要去咬什麼東西的喉嚨。
咬中了，吃掉了，自身便也強壯起來，被咬中了，被吃掉了，他也絕不會說什麼，要是自己生來不是猛虎就好了這種蠢話……”
他抽了口煙，目光並不看自己的兒子：“蘇十七是這種人，李三娘也是這種人，可是懷遠，你生來是一隻羔羊，一隻兔子，為父卻把你當作獅子來養了。”
年輕那方垂下頭，麵皮漲紅。
“早知道，就讓你做個富家子弟，買個官爵，封妻蔭子，平平安安，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他的兒子流下淚來：“父親，兒子看見了前面的道路，就不可能再安安生生做個富家子了！”
張朝南卻並不看他，口氣輕緩：“大多道路都是用血和別人的屍骨搭成的啊，一生光風霽月、什麼汙穢都不曾沾染的，那是生來就飛在天上的。”
他又在花盆沿上敲敲煙袋：“我們這些在地上爬的蟲子，想要飛，就只能踩著血往上走。”
他的眼眸純黑，此時的張朝南又有些像是那個將自己哭嚎的弟子一一丟進丹爐的修士了。
棲身地獄的父子在此刻不由得又憶起千年前長安城破的那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