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軍蹄下,屍骨坑中,即將死去的眼眸凝視著那個青袍緩帶的身影馮虛踏步,步步淩空,順著夜風登高而去。
耳邊正有人喊上方青年的名字,是由一個女人喊出來的,她嗓音帶血,包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狂熱痴迷:“師父、師兄、小十七他成了!你們看呀!蘇十七他成了——”
半空中有點點銀光灑落,如果沒有火光照射,那定然看不見它,似乎是上方那個人離去時落下的淚。
張懷遠終於忍不住,他丟掉鏟子,捂住臉跪下來,開始嗚咽。
張朝南拾起煙杆,抽了一口,目光悠然神往:“不愧是為師最為看好的弟子。”
他立即又嘆氣:“懷遠,為父要那個丹藥,就是起了奪舍執念,生了退縮之心,已然是不如小十七了…”
他的兒子嗚咽更甚。
做花匠的男人卻不再看他,只盯著腳邊一株搖曳的青色彼岸花,那些藍色纖弱的纖長花瓣在地獄的微風中輕輕顫抖,男人便只盯著它出神。
風中傳來隱隱的鎖鏈聲。
年輕男子瑟縮了一下,轉頭朝聲音源頭看去——將他帶來此地的三師妹李道蓮正邁步朝二人走來。
她玄袍滾滾,目光含笑,身後還緊緊跟了個杏仁眼眸的年輕女子,看樣子也剛到此地不久。
“三娘,”張朝南口吻淡漠,“按先前伺候過你那套去伺候你大師兄,他要是沒瘋,那就還做他的大師兄,要是瘋了,就拿去丟到最底下那層。”
張懷遠猛地抬頭,驚慌無比:“父親!父親!我——”
他沒有說完,花圃中猛地竄出幾道鎖鏈,拷住了年輕男人的四肢,這個靠著別人的壽命茍延殘喘了千年的修士慘嚎著被拖下去,沒入黑暗中不見了。
張朝南看著兒子消失的地方,不禁感嘆:“為師還是心慈手軟,你師兄想要一個機會,那為師就再給他一個機會…”
“不過,”男人又抬起眼,看跟在三徒弟身後的女人,他笑起來,“懷遠倒真替問心閣收了幾個好學生,待小十七把剩下那個也送下來,就一併交給三娘你。”
真紀眼裡包含著一種奇怪的狂熱——女人原本的身體,倒真的也有一雙杏仁眼眸——極樂教的心魔東瞧西望,臉部泛起紅暈,只恨不能將這片花圃盡收眼底。
李道蓮不語,只袖手側身,盈盈行禮:“師父英明善斷,佈局深遠,三娘不能及也。”
她的師父看她一眼:“真佈局深遠,現在咱們會在這裡說話?”
當徒弟的笑起來:“這地獄雖說狹小難捱,但終究值得煉上一煉,憑師父的本事,遲早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李道蓮在其他弟子面前叫起師父一口一個老不死,在正主面前倒是非常恭敬。
張朝南便也笑起來,他抖了抖煙袋,又叼住銅鑄的煙嘴:“我在長安待得太久,久到以為自己已經永遠困在了那座城…現在竟然還有些想念。”
男人抬首,吐出煙圈:“可惜那些花,在城破的那一夜應該就被糟蹋幹淨了。”
這一片看上去一望無垠的花圃一直延伸到了河岸旁,黃泉滾滾,已在地獄裡流淌了千百萬年。
河水裡翻騰的盡是古往今來無數魂魄,人的鬼的妖的豬的雞的狗的全都混在一起,齊聲哀嚎,打鳴吠叫,形容殊為可怖。
在未來無數個千百萬年,黃泉都將如此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