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自培開懷一笑:“小相公穎悟絕倫,慧中秀外,老夫有幸結識,真乃快事一樁。”
廉衡再跟:“大人於朝堂上犯顏直諫,一語震山,晚學欽佩萬分,唯恐攀交不上!”
“擇主而事,又屢出奇計,小相公竹清松瘦卻能隔山打牛,當真撥得一手好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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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貴免禍,大人縱橫仕途許多年,明哲保身又不忘初心,才是大智大慧。”
倘若,唐敬德那廝在側,必定已開始掏耳屎。靖默一刻,二人皆是哈哈放笑,雙雙拱手道: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卻老氣橫秋。”
“想不到大人看似慢慢騰騰,實則雷霆萬鈞。”
“場面話客套完,也該議正事了。你既肯往寒舍投名刺,敝人又打心眼裡佩服小相公,不妨就此,有話直說。”
釜水淺沸微微有聲,廉衡接上萬事空進行了一半的煮茶工序,捏起茶夾置了些茶葉於釜中,不緊不慢道:“尤大人離京已近半載,趙大人如何看待,他此番宦遊。”
趙自培先自一驚,又覺自己大驚小怪,沉默一刻道:“小相公有所不知,我與尤孟頫幸為同年,皆是昌明元年恩科進士,又皆在翰林院供職數年,因此私交甚好。倘若你因尤兄知會了我一些不該知會的事,敝人在此作保,定當緘口如瓶。”
廉衡微微淺笑:“都說‘方以類聚,物以群分’,這話無假。”他將視線從交融茶水裡移開,對上趙自培辯慧目光,再道,“大人誤會了,我並非是要庖代世子爺來討伐大人,只是來誠邀能‘一心同體,共詣昌明’的循吏良臣。”
趙自培捻著下巴稀薄軟短的一小撮鬍子,盯著面前小兒問:“你當真一十四歲?”
廉衡失笑反問:“令嬡還有待字閨中的?”
趙自培沉寂一刻再次放聲大笑,接上廉衡工序,將釜中連連成珠的沫餑杓出,緩緩置於熟盂中備用,再道:“滇黔苦地遠地,確實為不錯的試水之地。但,再好的榜例,生搬硬套,若皮殼大小不適,很難強塞進去,即便強塞進去,要麼大而無當要麼削足適履。”
“所以才找大人,一塊修殼子。”
“如何修?”
“首先變更鈔制、稅制。”
“其次。”
“重新整理吏風:該下獄的下獄,該流放的流放,該褫職的褫職,該重用的重用。”
趙自培聞言怔了怔,卻道:“譬如。”
廉衡:“黨同伐異的敖廣馬萬群,積金積銀的戶部尚書紀盈,封閉四海的工部尚書豐四海,挖損銀脈的刑部尚書佘斯況,胡作非為的順天府尹胡惟仁,饞陷忠良的閹幫幫主汪忠賢,等,一個別想落跑。”
趙自培油然心驚,掩在袍子底下的雙手佈滿細細密密的汗,幾經回緩,看著“救沸二沸)”結束,預備三沸出湯的少年,吞嚥口口水道:“小相公知無不言,敝人……也不怕敝人……”
廉衡:“既敢跟大人‘數這些家珍’,必然是將大人吃了個透,爾後無比信任大人的。”
“哦,呵呵,是麼。”趙自培慘淡一笑:“回首過往萬事空啊,萬事空。”
“好茶。”廉衡端起茶盅細細品茗,再道,“但,方才與大人閒聊之時,貽誤了出湯時機。‘三沸’以上謂之老水,不可食。”廉衡說著將茶釜中的茶湯盡數倒掉,重新添煮,“諸位大人們當年,意欲鼎故革新,不僅時機不對,陛下這‘水’也不對。”
趙自培抬起眼皮,再問:“小相公深意?”
廉衡盯著茶釜,再答:“新水煮新茶。不是麼?”他搓摩著拇指螺紋,若有所思道,“茶之道在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試茶十分,茶只有八分。”
趙自培失口一笑,再笑一聲,道:“說來怕你不信,小相公適才這番話,半年前,在小相公殿試逆鱗揭舉貪吏後,尤大人和我興奮之餘,相攜來此喝茶,於此地此閣,他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一樣醇厚回甘的三前摘翠,唯一不同,彼時春雨今時秋雨。”
廉衡:“春雨也好秋雨也罷,總歸是大旱望雲霓。”
“小相公挺會擇主。”
“是殿下慧眼識珠。”
“你倒不謙虛。該洗茶了。”趙自培瞥眼茶釜,提醒道。“彼時,上爻兄說‘未來可期’,當時我沒聽懂,如今才算懂了。世子殿下昂霄聳壑、文經武緯,確屬真主。”
“就是寡淡了點,總是心事重重暮靄沉沉的,十分匱乏年輕人的朝氣激情啊。”廉衡撇撇嘴再道,“今日從書院出來,俺在車上大費唾沫給他講‘銀道即王道,稅賦之重要性’,廢老半天唾沫啊,末了一句‘滾下車’。哎,雞同鴨講,誰都不服誰,幕友難當啊。”
趙自培啞然,片刻道:“萬先生親迎小相公,看來殿下對你,當真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