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地藏經
祁襄就這樣坐到天明,雲芷和晚翠來瞧她時,她已在案前抄起了經文。她將指尖血融入朱紅墨水,一遍遍抄著《地藏經》。
雲芷心細,嗅出了這墨中混著特殊的氣味,又見她用絲帕包著指尖,已猜到一二,試探著問:“小姐這是在……抄寫血經?”
祁襄並未抬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她的面色比窗外的雪更白,眼下綴著烏青,薄唇也褪了血色。
晚翠驚呼:“這字是……用血寫的?!小姐何故如此?”
祁襄寬慰道:“只是在朱墨中融進了血,你莫害怕。”
雲芷又問:“小姐抄這經是做什麼用的?”
“總算得了閑,抄來靜靜心。”
“小姐這是有煩心事?”
祁襄終於抬起頭,笑得有些悽清:“是有那麼一件,但我已在想辦法了。”
晚翠大大咧咧地笑道:“我剛才去廚房看了一眼,今兒個一早就做了糖水,我給小姐盛一盅來,喝了暖暖身子,心情也舒暢些,可好?”
這會兒祁襄倒是笑得有些發自內心了:“那你不如盛它三盅來,我們一塊兒吃了。”
“遵命!” 晚翠大聲應著,高高興興去了。
雲芷裝模作樣擦著書案上、書架上的灰塵,實則仍一臉憂愁地偷偷瞧著祁襄寫字。
過了不多會兒,晚翠便端著糖水回來了,嘴裡還大聲嚷嚷著:“小姐,殿下在院子外邊站著呢,我問他是不是來找您,他又說是路過,這就是誆我呢,我遠遠就看見他站在那兒了。”
祁襄開啟小盅的蓋子,聞著裡頭飄出來的桂花糖水的香氣,慢悠悠地說:“興許殿下就是在房裡待著悶得慌,出來吹吹風,你一會兒將我那件灰鼠皮鬥篷拿出去給他,叫他別給自己凍病了才是。”
她朝兩個小姑娘一招手:“別在那兒站著了,一起過來吃吧。”
三人圍在書案邊吃著糖水,雲芷終究還是問:“小姐還是不想見殿下麼?”
“不見,難得逍遙幾天,怎還要向他老人家請安喲。”
祁襄在屋裡埋頭抄了一天的經,用過晚膳,她便讓兩個小丫頭休息去了,自己則關上房門,從櫃子裡拿出那件最名貴的金絲蘇繡法袍,皦玉色的提花緞子光澤通透,胸前用金箔碾成的金絲與絲線繡成一對首尾相接的八卦魚,在繁複的金銀波紋中遨遊。
她將袍子仔細疊好,裹進包袱裡,又將白日裡抄好的血經一一卷好,也放了進去。然後她換了一身輕便的深色衣裳,先走窗,再翻牆,悄悄溜出了懷王府。
她走了一裡路,在溈河邊一處荒廢的渡口處找到了早有人替她拴在那裡的馬,她翻身上馬,朝京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她策馬飛奔,抵達肅王府時剛入子夜,天朗氣清,蒼穹澄黑如墨。
“師兄。” 她徑直穿過幾道門,蕭敬虞已坐在前廳等她。
“阿襄,來得這樣快?”
“時辰不等人,東西師兄可都替我備好了?”
“嗯,早備好了。”
“那我這就換衣裳,即刻出發。”
她到後殿換上了那件金絲法袍,兩人坐馬車來到她父親的墓地所在。蕭敬虞已然派人修繕此處,還在一旁立了祠堂供奉香火。
一襲白衣在朔月之夜似四周僅存的光亮,蕭敬虞眼中望著她,她卻望著面前一高一矮兩座墓碑。
歸鶴坊的人早在此處等候,何田也在,同其他夥計一樣穿著冬日裡做法事的黑色夾襖,圍站兩側,手中各自張著招魂幡和木魚、銅鑼、鐃鈸等樂器。張瑤則著常衣,站在蕭敬虞身邊。
蕭敬虞命隨行的侍從在地上放了一個蒲團,她在父親的墓碑前跪拜三次後,緩緩起身,從腰間拿下招魂鈴,搖響寂靜無聲的夜。
應和她鈴聲的節律,眾夥計奏響手中的樂器。她在鼓樂的韻律中沉沉念起咒文,侍從們將她抄寫的血經放於那座沒有鐫刻名字的墓碑前,引火點燃。
火焰並未如預期裡那般吞噬經文,幾乎是點燃的片刻,卷在紙張邊角的火苗熄滅了。
祁襄的手顫了一下,鈴音的韻律亂了一拍。蕭敬虞示意手下再點火。侍從們再次點燃血經,然而祁襄的做法又沒持續多久,火苗再次熄滅,唯餘一團隱入黑暗的煙塵。再看祁襄抄的經,僅僅被燒掉了幾縷殘片。
又做了幾次嘗試皆以失敗告終,到了後來,更是連侍從們拿的火把都被一陣邪風吹熄了,子夜的郊外升騰起一股涼意,像空中浮著一層看不見的霜,久站在風中,不知不覺頭發、衣衫之上都浸染了潮氣——在天幹物燥的京城,這絕不屬正常。
祁襄停止唸咒,將招魂鈴別回腰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那座無名碑道:“仍有怨氣未銷麼?那好。”
她好似下了什麼決心,陡然從懷中抽出匕首,廣袖一揮,如一道閃電朝一旁的樹林飛身而起,她穿過幾排密佈的楊樹,剎住身形,匕首疾刺而出,離她目標那人的胸腔不過幾寸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