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兇器的手微微顫抖,她望著黑夜中那雙陰鬱的深眸,內裡心緒翻湧。她當然知道他跟著她,從王府一出來,蕭允墨就一直悄悄尾隨。
她就是要引他來這裡,而此時,他應當要發揮他的作用——
但最後一刻,她還是猶豫了。
而他沒有——
他甚至手都未抬一下,驟然往前進了一步,祁襄一驚,慌忙翻轉手腕,不讓匕首刺進他的身體,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刀尖抵在心口的位置,沉聲質問:“這次一點都沒偏,怎麼不下手了?”
兩人僵持之時,遠處傳來驚呼,他們往墓地方向看去,只見地上那捧血經燃起一團火焰,燒了起來。
她用力抽回手,收起兇器,淡淡道:“因為你不用死了。”
她轉身往回走,蕭允墨不依不饒地追問:“為何不用死了?方才又為何要我死?”
祁襄沒有回答,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凝著她心血的經文吞噬殆盡,最後。她摘下腰帶上綴的小木猴掛件,將它丟進火中,火光在她眼裡,卻融成了水。
蕭敬虞看了一眼蕭允墨,對其餘人道:“都先走吧,這裡沒你們的事了。”
眾人退去,墓地周圍只剩祁襄和蕭氏叔侄三人。
沉默了許久的祁襄望著逐漸燃盡的餘火,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悲傷,眼中的河流延伸到臉頰,她蹲了下去,白色的衣角沾到揚起的火灰。
“你好好往生投胎去,娘為你攢夠了功德,你定能託生一個好人家。”
聽了這話,輪到蕭允墨站不住了。
“娘……你說什麼,襄兒?”
祁襄低著頭,她的話比冬夜的風更錐心刺骨:“懷王殿下,難道我會因為你父親將我打了一頓便怨你到今日?”
蕭允墨眼裡的驚懼更甚,不敢問,卻還是顫聲問:“襄兒,這裡頭埋的,究竟是誰?”
祁襄哀慼地笑了一聲:“這裡頭?誰也沒有,我的孩子只有三個月大,連面都未曾見過。”
“你的孩子……” 蕭允墨悶得喘不過氣,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彷彿要將他從身體裡頭撕成碎片,他艱難地呼吸,俯身扶住她的肩,將她強行轉向自己,“你的孩子……難道不也是……我的孩子!”
她望著他,眼中的苦澀裡生出一絲譏諷:“你的孩子?敢問懷王殿下,我這草芥一般的出身,怎配生你們蕭氏一族的千金貴子?”
他幾近崩潰:“你何苦說這樣的話!去他的蕭氏一族,管他皇位還是王位,我何曾在乎過!這麼重大的事,你為何瞞了我這些年!”
“想知道?去地府問你父王啊,將他從棺材裡掘出來,好好問問,究竟為什麼!”
祁襄雙目充血,激蕩的情緒扭曲了她的面容,這些日子以來糾纏她的夢魘宛如猛獸朝她撲來……
一團混沌的霧氣之中,小小的身影在木馬上前後搖擺,她聽見一個甜甜的嗓音喚道:“娘親……娘親,你在哪裡?我的娘親。”
須臾,這個場景驟然崩塌,她被裹挾進一片疾速的洪流,恍惚之中,她又回到了七年前的京城世子府,那時的她,既不是歸鶴坊的大當家,亦不是名動江湖的花間公子,不過是懷王世子身邊的一個奴婢罷了。
七年前
蕭允墨出發去蒙古的前一晚,祁襄在燈下往他的袍子內襯上縫她花了月餘才繡好的麒麟。
他早已進了屋,卻不言不語看她縫了半天,針腳走線歪歪斜斜,那根銀針彷彿總差一點就紮進她指尖。
“這繡的是什麼?” 他問。
她翻了個白眼:“看不出來嗎?是麒麟,範嬤嬤教我繡的。”
“哦……” 他點頭,一臉認真,“挺好看的。”
“殿下都沒認出是麒麟,還說好看?”
“……” 他沉默,頓了頓又說,“明日就走了,等我回來就請皇上給我們賜婚。”
祁襄不以為然:“什麼賜婚不賜婚的,誰稀罕當這世子妃了,殿下顧惜著自己的身子,活著回來才是要緊事。”
他淺笑,拿走她手裡那根不受控制的針,紮到一旁的針包上,再將她的手攏到自己掌心,鄭重地說:“你是不稀罕,但我想要你當我的世子妃。”
她仍是一臉雲淡風輕,雙頰卻飛來兩抹紅:“老王爺那邊信來了一封又一封,真的不用管麼?”
蕭允墨在她紅潤的臉頰上輕輕一吻:“不用搭理,待我這次功業得成,便不必再處處受制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