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子,原本是衝著母親的脖頸去的。
隔天放學的時候,我從垃圾堆裡撿來了一隻啤酒瓶。我把瓶子在牆上敲碎,遮遮掩掩的帶上了樓。他醉倒在臥室裡酣然不醒,而我抓緊手裡碎了一半的瓶子,悄無聲息的慢慢接近。
就在我顫著手指屏著呼吸,一步一步就要走到床沿的時候,原本應該在客廳換藥的母親卻突然衝了進來。她淚流滿面的搶走了我手裡的瓶子,狠狠地扔出了窗外。我看著她顫抖著癱倒在地,灼熱的眼淚浸透了我胸前的衣襟。我死死攥了很久的拳,終究還是沒能砸到那個人的身上去。
後來,那一天,沒有任何預兆的突如而至了。
我以為,那一天,還會像平時的每一天一樣。我放學後回到家,推開門的那一刻,就能看到為我端上飯菜的母親。她會對我笑,然後告訴我說,快些吃吧,再晚一些,你爸爸就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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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一天,在我推開門後,桌上沒有飯菜,客廳的沙發上,也沒有母親的身影。我把書包放好,又做完了作業。餓著肚子把泰戈爾拿出來讀的時候,家裡的電話忽然響了。
電話裡,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其實那時我聽得出,她剛剛,必定是哭過的。
這通電話,宣告了我生父的離世。
記下母親給的醫院地址,我掛了電話,手裡的紙張被我捏得不成樣子。
我想笑,喉嚨卻乾啞到發不出聲音。我環顧著這個熟悉的房間,這個長久以來被稱之為家的地方,從此再也不會出現那個人的身影。
這是我長久以來期盼的事情,這明明就是我做夢都想要實現的事情。可喉嚨的乾啞讓我難以發出聲音,我張了張嘴,卻笑不出聲。
我詫異,我懊惱,我強迫自己大笑出聲,笑到聲音嘶啞,笑到蜷縮起身體,笑到再也止不住顫抖,然後,我開始止不住的咳嗽。
鹹澀的淚水嗆住了我的喉嚨,我扶著身旁的桌子使勁嗆咳,用力到幾乎要嘔出血來。
有鹹澀的溼意在我的舌尖綻開,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我怔怔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然後,我真真正正的笑出了聲。
帶著滿眼的淚水,和嘶啞又破碎的嗚咽,我努力的扯起唇角,嘲諷著這個不知所謂的自己。
我哭了。
我竟然哭了。
為了那個人,那個幾乎毀去了所有的人——
我哭到聲嘶力竭,幾欲作嘔。
跪在那張黑白照片的靈前,我望著那束我親手擺上的白菊花。
沒有去看那張照片,我垂眼望著那束花,緩緩地俯身而叩。
一俯首。
謝謝你的血脈。
二俯首。
謝謝你的離開。
三俯首。
謝謝你,給了我們重新選擇的權力。
身後,母親的呼吸似乎有些亂了,她極力的忍著,我卻還是辨了出來。
她是哭了。
前來幫忙送葬的親戚似乎在低低的安慰她,我挺直脊背跪在蒲團上,咬著牙沒有回頭。
身後的抽泣聲漸漸低迷,有沉穩的腳步聲在慢慢靠近。片刻後,男人清冷的聲音略過我的耳畔,撲面而來的,還有他身上微涼的雨氣。
“逝者已去,請節哀順變。”
陌生而冷硬,裹著抹不去的寒意。這是我,對沈錫文的第一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