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決。
沈,是母親的姓。決,是決意的決。
在我的孩童時期,沈字對我而言,其實是有些陌生的存在。
在那個時期,我叫何決。
同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我在一家普通至極的醫院出生,迎接我的,是溫柔賢淑的母親,和沉默寡言的父親。
我在平凡的家庭成長,在普通的學校讀書。我像這世上的每一個孩子一樣,冠著父親的姓氏,波瀾不驚的走著一條和父母一樣普通又平凡的路。
曾經我以為,人生不過就是這樣。無味的走著,看著。我從未想過,也許有一天,我的生活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
直到,我見到了那個人。
那個改變了我一生的男人。
我的繼父,沈錫文。
第一次見到他那天,大抵是我人生中情緒最為糾葛的一天。
那一天,我的生父死於車禍。
我跪在靈堂裡,垂著頭擺弄著手中的白菊花。花很香,還沾著清凌的露水。我把手裡的花供在靈前,姿態端正,心底的想法卻多少有些荒誕。
可惜了這麼好的花。
我想。
有溫熱的手掌撫上了我的肩,若有似無的嘆息聲滑過耳畔。我緩緩放鬆了脊背,轉過身去看身後的母親。
她穿著一條黑色的裙子,料子很舊,大概是早些年壓了箱底的款式。
她沒有哭,只是垂著眼沉默。那條黑色的裙子襯得她愈發消瘦,蒼白的面板憔悴的幾近透明。我看著她黑色的裙襬在眼前盈盈綻開,像一團吞噬了一切的漆黑濃墨。
我跪在蒲團上,莫名覺得眼睛生疼。像是眼前至此滲進了黑,再也洗不淨。
我知道,她一貫不喜黑色。
說來早些年,我們也曾有過一家人相敬如賓的時候。猶記得那年,我陪著她在夏日的夜晚逛遍了整個腕飾,那時我尚是孩童,心性未穩。周圍有同齡人穿著輪滑鞋轉來轉去,我的心思便全被那會發光的轉輪牢牢栓了去。她在那些攤上揀了衣服,柔聲問我好不好,我也只是一概敷衍,連瞥都未曾瞥上一眼。
後來夜市散了,那些穿著輪滑鞋的男孩也不見蹤影。我轉頭看她手裡的袋子,三四件衣服,俱是純白或草綠的淺色。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從未見她身著黑衣。後來我偶然間問起,她笑著答了。可那個答案裡,卻藏讓我無能為力的東西。
“黑色啊,太過沉悶了,”她想要向我微笑,卻不小心扯痛了顴骨上的淤青。習以為常的揉了揉那可怖的傷口,她的聲音裡,有我捕捉不到的低迷。
“家裡的日子,已經夠沉悶了。若是再沒有點兒顏色,怕是,就要撐不下去——”
那時的我,只能呆呆的看著她。
我看著她笑著笑著就流出眼淚,又背過身忙不迭的用手背揩去。那時我呆坐在原地,只能沉默的看著她的背影。
我不知道,我該做些什麼。
是該挺直脊背說,我能讓你不沉悶。
還是該衝過去抱著她說,我能讓你撐下去。
可這樣的話,即使在當時的那個我看來,都實在可笑之極。
我的角色太過單薄,沒有力氣。我處在孩子的角色裡,在那個極為尷尬的時期,我手無寸鐵,更沒有任何的影響力。
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除了能在頻頻家暴的父親發火時張開雙臂擋住我的母親,一次次的站在她身前,為她擋去那些她無力承受的攻擊。除此之外,我所能做的,真的寥寥無幾。
少年時期,也曾拼命懊惱過這樣的自己。幫不了遍體鱗傷的母親,更制止不了家暴成癮的父親。就像是一個小丑,把自己關在一個佈滿尖刺的籠子裡。外面的喧囂我聽得到,可我只能自我催眠般蜷縮在原地。我打不開籠門,更別說去反擊。我只能沉默的看著外面的世界,把所有的心情,都沉默地說給自己聽。
後來,忘了從哪一天開始,我的父親開始沉迷於酒精的麻痺。
一次次的喝醉,一次次的家暴。他開始把工作的失意和生活的壓力,盡數發洩到我和母親身上。
有一天,在酩酊大醉之後,我的生父用尖銳的啤酒瓶,劃破了母親的肩膀。之所以是肩膀,是因為在碎片即將接觸到面板的那一刻,我的母親驚恐地側開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