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仁感到不耐煩,覺得這是每個女人理所應當的事,因而不愛聽這些抱怨,他煩道:“別天天跟我扯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那時候我回得來嗎?我能做得了主?我回來以後不就成了這家裡的長期飯票兒了嗎?怎麼著?你還不滿意?”
趙梅冷笑一聲,反擊道:“你還長期飯票兒了?那我當了那麼多年的長期保姆怎麼算?”
“行行行......閉嘴吧你。”李同仁把報紙往桌上一丟,根本不把趙梅當回事兒,他拍拍屁股走了,徒留趙梅一個人氣憤地搓玉米。
李同仁是一個冷漠的丈夫,也是一個自私的父親,更是一個狡猾的人。他經歷過十年動蕩,對於集體主義和物資匱乏有著深刻認識,所以他極度珍惜握在手裡的權力和物質。
因此,他漸漸演化成兩幅面孔,一副面孔如履薄冰,卑躬屈膝,是用在領導面前的;一副面孔權威十足,不可一世,是用在妻兒面前的。
趙梅一生受困於家庭,要說她從小到大最幸運的事,莫過於沒有被裹上一雙完美的小腳。
為什麼呢?
因為不配!
那個年代審美畸形,裹小腳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才能做的事,她們趙家幾代赤貧如洗,趙梅得踩著大腳丫子給地主老財幹活兒才行。
在這幾十年的壓榨之下,趙梅從來沒有自我控制權,她沒有辦法在那個年代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也沒有辦法為自己爭取平等的權利。
她總是試圖乞憐那一點點溫存、理解和寬慰,可得到的卻是數不清的白眼、挑剔和無視。
在她的思維體系裡,她自己永遠不會是利益榜單的第一名,沒結婚時,她的父親排位第一;戀愛時,她的物件排位第一;結婚後,她的丈夫排位第一;生了兒子以後,她的兒子排位第一。
趙梅把自己丟進封閉守舊、自我犧牲的巨大熔爐裡,用兒媳婦、妻子、母親的身份將自己拼接重塑。
如今,‘兒媳婦’的身份不複存在,她已為人婆母;‘妻子’的身份備受打壓,她已無可奈何;只剩下‘母親’的身份尚存,所以她極盡所能地撐控身邊兩個兒子。
或許,在某些夜深人靜的夜晚,她也有不被看見的孤獨,不被肯定的失落,不被尊重的委屈。
——
工作一直沒著落,李武沉溺在種困頓的情緒中。
王惠回到鄉下,同樣是飛鳥再次入囚籠。
沒錯!那偏遠貧瘠的廣進村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精神牢籠。
趙梅不讓她讀《紅樓夢》,也不希望她學習更多知識、接觸更多資訊,她在那裡只能洗衣服、做飯、帶孩子、下地、喂豬......
哦!還有生孩子,那裡的女人好像就是為了生孩子而存在的,生一個兩個女兒是不行的,她們得一直生,直到是兒子為止。
那裡逼仄、貧窮、無知、迂腐、愚昧、封建、自大......成為合適的勞動力和生育機器,全身心為家庭奉獻,才是一個好女人的標誌。
像趙梅一樣的農村女性非常善於自我馴化,也更擅長利用口舌視監她人,這是女人之間的風俗化凝視,她們用舌根子形成一張巨網,無形地規訓著每一個新進來的女人。
為什麼這種馴化裡沒有男人參與呢?因為男人總是高高在上,俯視著女人前來奉獻。
可在具體事物上,男人們又總是狡猾地隱身,他們當慣了甩手掌櫃,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天天等著女人伺候,更有甚者每天張天嘴等著吃喝就行了。
男人們最希望聽到的觀點是“男人都是無辜的,女人都是卑劣的”,可她們卑劣、她們重男輕女、她們看不得其她女人過得好,到底是誰逼的呢?
是誰袖手旁觀,又要抱怨指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