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美娜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地,不加任何掩飾地說了出來。而她除了震驚,大腦一片空白。
他垂著眼簾,夢囈一般地說著:“她要我去愛她疼她,但是僅限於她男朋友不能陪她的空隙。你說我該怎麼做。我除了離開波士頓,離開紐約,離開美國,我還能怎麼辦。”
他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美娜,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
她越聽心跳得越快,直到砰砰砰地幾乎要從胸腔蹦出來,一路朝他奔去。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睡夢中。
但這是現實啊,這不是做夢,不是一覺醒來就可以當做若無其事。
她慌張極了,也委屈極了,下意識地拒絕相信:“……沒有辦法相信你的話。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騙我說你是如假包換的戚具寧,騙我說喜歡我才欺負我……”
危從安心中百味雜陳,只能深深地盯著她,一字一句:“那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玩笑。”
“可是美娜——我不是想為自己開脫——我當時畢竟只有十四歲。如果我知道這個玩笑會産生這麼嚴重的後果——”
“你現在總是個成年人了吧?然後你相信我會揹著我的男朋友,叫你來愛我疼我!”
“我不是相信你會說這樣的話——”
“可是你信了!”
“美娜!”他亦提高了聲音;聽上去又痛苦又掙紮,“只要和你有關,我怎麼做都錯。為什麼會這樣,你真的要一直裝不知道?”
“我寧願你喜歡處處留情,也不希望你不理我!”
他絕望地說:“因為只有那樣,我們才有可能。”
賀美娜心內大大地一震;良久,她嘆息出聲:“和你有關,我也都做錯了……”
他怔怔地看著她,突然轉過臉去,澀聲道:“昨天晚上對你而言也是個錯誤麼。”
她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昨天晚上你順從了本心,對不對。”
這是他用過的詞,說過的話,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理智又絕情。
他說出來的那一刻,就應該知道某一天會變成她的劍,刺向自己。
這一劍刺得很疼,疼到他只能發出一個音節。
“對。”
“我也是。所以沒什麼可後悔,也不用怪誰。”她毫不費勁地大獲全勝,收劍入鞘,生硬地宣佈,“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丟下這麼一句話,賀美娜逃也似地沖進臥室,又拐進浴室,將門大力一關。
她將水龍頭開到最大,掬了好幾捧水狠狠地拍在臉上,總算清醒了一點。
她呆呆地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滿頭滿臉甚至於外套上都是水。水滴隨著發梢往下掉;水漬在衣襟上暈開。
可是她的心更加狼狽。不是水浸後的泥濘,而是摧枯拉朽的海嘯,瘋狂過境後的廢墟。
她從來沒有這樣迷茫錯亂過,也從來沒有在感情裡這樣被動過。
從懂事到現在,她感知的愛,理解的愛,是慈悲的,純真的,溫柔的,無私的,是長流的溪水,是平靜的湖泊。
從懂事到現在,沒有一個人給過她這樣的愛,澎湃又激烈,纏綿又掙紮,就像危險的漩渦,令人暈眩,令人沉淪。
她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我要離開這裡。我要趕快離開這裡。
不然……不然會怎樣,她也不知道。
但那一定不是她能控制的。
而她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外套濕得厲害;她機械地拉下拉鏈,脫下外套;沒關系,就這樣回去吧,脖子上的印記她再去想辦法——不對,哪裡怪怪的。
她直覺有什麼忘記了;一直以來她總是執拗地相信自己的直覺;但那也就是個直覺,於事無補的靈光一閃,除了讓她更加心亂如麻之外,什麼用處也沒有。
沒有,應該沒有什麼忘記了。這只是一個錯覺,她安慰自己,你只是又陷入了一種虛妄的偏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