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著頭在化妝的她,聞言又抬起頭來,看著賀美娜,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我叫賀美娜。請問你貴姓?”
她問完了才覺得自己唐突;或許——她不會說話?
她停下了塗抹的動作,在口罩前豎起化妝筆,示意噤聲。
她認得她。她記得她。
但她是不能,也不可以告訴遺屬自己叫什麼的。
她又低下頭去:“貴親平時有化妝的習慣麼。”
賀美娜一愣,才意識到是她在問自己。
“我外婆有時候會塗一點口紅。”
她開啟手機,給她看自己和外婆的合影。
她點點頭,依舊是在虎口處調了調色,替外婆仔仔細細地塗上口紅。
“謝謝。”
“不客氣。”
奶奶是在她碩士一年級的寒假去世的。
爺爺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賀美娜叫了120。
來了兩部白車,把爺爺和奶奶都接走了。賀美娜這才知道原來醫院裡有專業殯葬服務,完全不需要遺屬費心,一切皆可代勞:“……花點錢而已,這可是最後的盡孝機會了。”
大家都覺得這樣很好,畢竟還有一個躺在醫院裡,顧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大伯伯和賀浚禕跟著靈車走了,賀美娜留下來確定服務專案和付錢。
過了兩個小時,又有專人開了一臺依維柯來,把遺屬全接到“山上”去了——除了賀宇和胡蘋,他們被大伯伯指定留下來照顧爺爺。
賀浚禕對賀美娜道:“你是女孩子,不用你守夜。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奶奶,燒點紙錢就回去休息。明天你接上曉苓和天樂,再一起過來。”
在化妝間,賀美娜又看到了她。
她也開始帶徒弟了。一個滿眼稚氣的男孩子跟在她身邊打著下手。她顯然不太高興,一邊彎著腰,按照賀浚禕的指示改妝,一邊不時瞄一下無精打採,吊兒郎當的小徒弟,眉頭皺得很緊。
終於她直起身來,伸腿勾過垃圾桶,踢到小徒弟腳下。
小徒弟看著她,終是拗不過,慢慢地拉下口罩,呸呸呸地吐出一大坨嚼爛的檳榔渣。
第二天補妝,小徒弟沒來,她來了。
最後是爺爺。
這次賀美娜沒有遇到她。是她當年的師父給爺爺化的妝,不知為何化的很誇張。為賀家提供生命禮儀服務的負責人也看不過眼,便主動提出去交涉:“明明是老師傅了,怎麼這麼不負責任。化成這樣叫家屬心裡怎麼過得去。”
賀浚禕去機場接從上海飛回來的賀天樂了——袁曉苓給兒子申請了飛行託管,她沒有跟著一起回來。
大伯伯和二姑姑在一旁為了到底要不要開追悼會吵得厲害——爺爺去世前已經再三強調不準開,但是不開的話弔唁金要少收不少。
賀宇和胡蘋看著賀美娜,等她拿主意。
賀美娜提議:“這裡有一位女葬儀師,和我差不多大,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化得很好,可以請她來幫忙嗎。”
負責人去問了一圈,回來道:“這裡有五位女葬儀師,您來看看是哪一位吧。”
他將賀美娜領到主任辦公室,遞給她一本花名冊,裡面是所有工作人員的登記照。
賀美娜看了一遍,又用手捂著每個人的下半張臉再看了一遍,居然沒有一個是她。
雖然有些波折,有些分歧,最後還是按照爺爺生前的遺願低調地下葬了。
四位老人買的是相鄰的雙人墓地,這樣也可以互相做個伴。
關於遺産可能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不過至少這一刻是平靜的。
回家的路上,胡蘋對賀宇感慨道:“哎呀,都送走啦。他們四位老人家在下面熱鬧了,我們可就冷清了。”
賀宇:“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本來我們有四寶,現在一個也沒有了。”
夫妻倆相視一眼,異口同聲:“等我們老了估計也不會變廢為寶。”
胡蘋:“老賀,這幾年墓地漲價也太快了。要不我們先買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