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屆深秋,京師的空氣乾燥而寒冷,相比江南綠肥紅瘦的秋意,北方的秋色更為清澈高遠,有登高遠遊計程車人品評出京師四大秋景,西江亭的蘆花,馬鞍山的蟲唱,白石湖的夜月,高拓寺的鐘聲。
秋天的白石湖安靜祥和,夕陽西下泛舟水上,正是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的趕腳。
白石湖湖心,正有三五畫舫漂於水面,船頭衣著豔麗的丫鬟僕婦忙碌地進進出出,裝飾考究的船廂之內,七八個貴氣十足的公子哥情緒激烈的爭論,有誠意伯家的長子,有武威候爺的幼弟,更有當朝第一貴戚,國舅爺,淮陽候世子高君明。
若果吳意在這裡,一眼就可以酷肖那位邊塞琴師的高大公子,鵝蛋臉型、深眼眶、大眼睛、挺直鼻樑,俊俏得像是女孩子,據說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后也是這個相貌。雖然同父異母,這兩兄弟長得太像了,相反一母同胎的高君寶倒和他們相貌迥異。
貴公子們議論的正是當前朝野鬧得沸沸揚揚的國舅爺強搶失足少女之事。那位傳聞中殺人奪妻的高君寶就是他的幼弟,已經被老國丈禁足,今日並不在此畫舫之上。
高君明受乃父所託負責教導幼弟,兄弟倆感情極深,此刻談到激烈處,絲毫不見強搶民女的愧色,反而滿面悲憤就像受害者家屬,在座聲音最大就是他了。
他義憤填膺說道:“唇亡而齒寒,我就不信大家夥看不出來他們究竟要削誰的面子,聽說,文淵閣正在醞釀的保甲法,核心一條就是對勳貴世家削爵降餉,再不合起來爭一爭,將來大家夥全去喝西北風吧!”
對面一位身段不高、滿臉稚氣卻顯得精靈古怪的少年是武威候幼弟昊凡,介面說道,“話糙理不糙,君明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那婊子擺明背後有人指使,把事情鬧大的目的就是搞掉君明正在謀算的戶部差使!”抽絲剝繭看真相,昊公子覺得自己今天講話超級有水準,洋洋得意飄飄然顧盼左右。
在座諸位公子爺中,以誠意伯長子謝欣然最為年長,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兩撇八字鬍修飾得整整齊齊,儀態也頗為沉穩大方,活脫脫就是個縮小版的誠意伯,據說他老子近年身子骨不太利索,有意提前將爵位承襲下來,已經在宮內活動,是最早有望襲爵的準爵爺。
謝準爵爺清咳一聲,以釋出獨家新聞的神秘語調輕聲說,“小凡你不是廢話嗎,不是戶部差使讓人眼熱也不會出這檔子事,明眼人都知道。你還在這裝內行。“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告訴你們一個好訊息,我家老頭子前幾天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嘮了半天,老祖宗也說朝中一些所謂清流鬧得太過不成體統。”
“找皇上申冤八成是白搭,上次清駙馬當街就給御史臺一跑腿的搧了兩記耳光,永寧公主在上書房哭著賴著不走,還不是不了了之。”
“得讓老傢伙們一起去找老祖宗和太后,反了天了,成天價夾著尾巴受氣,這打江山的是咱們的祖宗,可不是那些泥腿子讀書人,哪朝哪代有咱們這樣窩囊的皇親勳貴啊?!”
眾人給勾起傷心往事,劈哩叭啦開始倒苦水,在座七八人,竟沒有一個不是受過士子清流的氣。高大公子見成功引起大夥的共鳴,反而不再提及自家弟弟所受的冤屈,話題一變,轉到夏狼戰事上來,“聽說遼東督師袁滄海在欽州城公祭陣亡將士,歃血盟誓不再後退一步。”
下手一位唇青面白明顯酒色過度的少年撅起嘴刻薄地說,“不是他不想退,是沒路可退了,再退就是西京,不等蒙真人砍,皇上就要先砍了他的腦殼!”“你說高祖爺當年打得五族喪膽,這小蒙真還排不上號呢,怎麼今兒就。。。。。。”“這日子也過得球悲催!乾脆投軍一刀一槍殺出個封妻廕子來!咱們祖上不就是在馬上得的富貴嗎?!
昊公子半天插不上言,有點窩火,冷不丁插一句,“京裡混不下去,想換個地混?!到哪裡都得給那些文官管得死死的,遼東督師那個姓袁的黑臉王八蛋,還有河套都督那個封了侯的姓鞠的王八蛋,哪個是省油的燈,去他們帳下,玩不死你!”“現在文官當朝、文官統兵,哪兒都沒咱們這些武夫待的地!”
“誰說的?到玉門去當兵麼!我哥就在玉門,還有你、你、你你們兄弟不都在玉門麼?”病弱公子想到一個好地方,雀躍不已。“對啊!玉門是老吳家的地盤,文官排不上號,咱們去那打韃子去!死球在邊關也比在家混吃等死強!”
“還玉門?!玉門都丟了,咱們那個吳三少爺聽到蒙真人要來,直接棄關奔逃兩百里,現在躲在陽關城嚇得發抖。你去正好,哥幾個抱著一起發抖!”“老吳家也不知道發什麼瘋,把偌大一個玉門交給那個比咱們還混球的三少爺,開國鹿鼎公那是何等的威風!現在吳家就剩些敗家玩意。”
“可不能這樣說,咱們這麼多家貴戚皇親的,有誰家沒得過老鹿鼎公的恩惠啊!聽說蒙真中路軍南下洗劫了吳氏老宅,宅子裡的吳家家兵硬生生地把萬餘蒙真騎兵拖了四天三夜,殺了過半韃子兵,吳氏滿門被屠,輔國夫人義烈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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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韃子兵所過沿途寸草不留,屠個精光,連老人和小孩也不放過,蒙真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人!”話題轉的沉重,沒人想說話,廂房內一陣安靜。
“好啦別扯了說正事,說小寶的事!順天府、刑部、大理寺一個不拉下了公文到淮陽侯府,不是侯爺進宮求情,早鎖進黑牢了。旬日後三司會審,所有人證物證都不利於小寶,那個婊子死咬著不鬆口,苦主的同鄉同年這幾日也鑽出來不少,看來他們是要下死手!”昊公子和高君明光屁股玩大的,兔死狐悲之情分外強烈。
“三司都是他們的人,妥妥的一個鐵案,咱們能怎麼辦?”“案子是插不了手了,六部都是文官把持,經營得鐵桶似的。老高家剛想運作一個戶部侍郎的位子,就得了這個下場。”“還是直接找太后和太皇太后伸冤吧,瞎子都看出來寶公子是冤枉的,那死鬼頭天還診斷是風疾發作,過一晚就變圍毆致死了,蹊蹺得緊。”
老成持重的謝欣然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以一貫穩重的語調說道:“今天來的,有一個算一個,回去跟當家的撒潑,務必相約進宮陳情。沒來的,也得通知到,不然將來大家受了冤屈都沒地伸冤去。”眾人垂頭應是,各自乘小船上岸。畫舫當家的潑辣美婦詫異地望著作鳥獸散的紈絝們,心想是不是該換幾個新貨了,吊不起這些哥們的胃口來,大家喝西北風啊。
……
“吱嘎吱嘎”伴隨著雍和宮門緩緩開啟,著各色朝服的文武官員魚貫進入,順著延綿而至崇政殿殿階的團花紅地毯官員們三三兩兩交流著時政。刻意壓低的聲音沒有往日的嘈雜,進到崇政殿後,黑壓壓兩排官員順次站好,鴉雀無聲。
今日的朝會氣氛壓抑而沉重,北方急劇崩壞的戰局給每個人心頭壓上濃濃的陰霾,兵部尚書已經被革職下獄,薊遼總督孫濤、夏海總督王超以下數十名正四品以上大員除已經戰死者之外,全部革職查辦,西軍八個旗號共十三個衛的軍力加上遼鎮八個衛和京城附近所有衛所二十餘萬兵馬全部投入北方中部和東北部對蒙真人作戰.
噩耗一個接著一個傳來,到目前為止,距蒙真人全面入侵不足兩月的時間,已經丟城失地計八府十三州,兩萬萬延夏子民淪於敵手,延夏常備軍百萬軍力,竟然不堪一擊!北方草原強鄰用鐵蹄、彎刀和弓箭認認真真給煌煌延夏上了一課。
延夏朝年輕英俊的皇上邁著穩定的步伐,緩緩步入崇政殿,走到御階之上時,還好整以暇回首望了群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