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不住?修逸冷笑,早知那日就該帶上何必,他若試過被這小妓女緊緊纏在水下的憋屈,就不會生出多餘的同情。
他抬起昭昭的手臂,用匕首割開被血黏住的衣裳,一道可怖的刀傷露出來,傷口被雨水泡的發白。
修逸收回目光,對何必道:“送她走。”
正要轉身,奄奄一息的昭昭開口了,聲音極小。何必耳朵靈,聽後愣住了:“……她不走。”
好倔的性子。
修逸擰開酒壺,往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上澆。
烈如火的燒刀子鑽進皮肉,像是一萬根針在扎,昏過去的昭昭猛地睜開眼,疼得全身上下都在發抖。
修逸沒停手,冷靜道:“忍著點。”
昭昭咬著牙,嘴裡一陣腥甜,視線被淚水暈染模糊,他和修寧長得七分相似,恍惚間昭昭看見了修寧,竟覺得沒那麼疼了。
一瓶酒澆完,修逸開始上藥,目光恰好掠過昭昭肩上的烙字,妓女……若是在幾天前,他看見妓女二字,只會想起昭昭身上那股庸俗膩人的脂粉味。
如今再看見,想起的竟是窮巷裡困獸猶鬥的昭昭。
傷口包紮好,一行人重新上路。
修逸與昭昭並轡而行,第一次正眼看她的臉:“為什麼非要跟來。”
昭昭趴在馬背上,慘白的臉上浮著疼出來的汗:“我不信你。”
“不信我?”
“你找這些石戶林戶,是為了扳倒徐逢。”昭昭道,“他們像一把刀,什麼時候捅出去,全憑你的意。”
可昭昭等不起,在牢裡受刑的王柳兒更等不起。
“你以為我在沽名釣譽?”
“你做再多撫卹百姓的事,也不過是居高臨下的恩賞,你對真正的弱者沒有同情,只有厭惡。”昭昭盯著臂上的傷口,一字一句道:“幾個時辰前,我怕被抓住後受刑遭罪,準備一死了之。你冷眼旁觀,覺得我是懦弱過頭,不敢反抗。你看,你連弱小的人在想什麼都不知道,卻敢——”
“所以王柳兒不找我求助,而是一意孤行刺殺徐逢,也是存了和你差不多的念頭。”修逸淡淡道,“她認定我在借民心弄權,不會為了一群升斗小民將徐逢置於死地。”
被說中了,昭昭反問道:“難道不是?”
昭昭眼裡的反感沒藏好,修逸見了只覺荒謬,她若高看他幾分,王柳兒本不必以卵擊石:“你為何從未想過,我待你不好,僅僅是出於我厭惡你?”
他模樣好,即便言辭刻薄,也鋒利得漂亮。昭昭很不痛快地移開眼:“就因為我是個妓女?”
修逸冷笑一聲:“因為你慣會言辭欺詐,心不誠,情也不真。”丟下這句話,
打馬向前,懶得再與昭昭廢話。
太陽從天邊冒出頭時,一行人恰好走到不知名的狹谷,一縷縷金光刺穿清晨的薄霧,隱隱照出了谷中的村落。
何必望了望周圍地勢,又辨了辨手中輿圖,衝修逸道:“爺,到了!”
兩山間的谷底雜草亂木叢生,隱秘的小道無法供大隊人馬前進。修逸命令昭昭以外的人下馬步行,用刀披荊斬棘,硬開出一條路。
沒走多遠,前頭忽然響起一道破風聲,從沙場退下來的馬兒們立即揚蹄,發出警戒的嘶鳴。
眾人停在原地,做守勢,久久,未見一箭一矢飛來。
雖無危險,但谷內的人似有敵意。何必跑到前面,大喊:“我們受石剛託付而來,為你們伸冤!”
他嗓門原本就大,這句話被兩邊的高山一夾,反反覆覆地盪漾,久久不息。
既是能射出箭的範圍,必然能聽見,該有的敵意與戒備,也都該消了。眾人繼續往裡走,何必眼尖,瞥見草叢裡有根木箭,他拔出來瞅了瞅:“嚯,這群老百姓有點手藝,造出來的箭竟然還……”
話沒說完,他呆住了,溼泥裡埋著幾本書,紙頁都朽壞了,只有油紙皮上的中庸二字仍算清晰:“怪道,老百姓講究個耕讀傳家,好好的書怎麼扔這兒不管?”
這時,薄霧忽然散了,十幾支木箭破風而來,呼呼響,聽著頗為唬人,侍衛們連忙用刀擋,木箭通通地摔在地上,沒人受傷。
何必惱了,衝霧裡吼:“誰他孃的在前面射射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