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見成平如此生疏地敷衍,張敦咧嘴笑出聲來:“嘿,就你那小徒弟寶貝,你看人四班那個跟班醫工,叫什麼列繁星的,人家都直接參與圍剿地下賭莊了!聽說表現還特別好。”
“你也不看看帶教列繁星的是誰——慕本強慕總都頭,那可是跟著溫少司一路拼出來的人,本事是我這種小嘍囉能比?”成平啃著大骨頭,對自己幾斤幾兩的本事認識得再清楚不過。
張敦撅起嘴,將頭一歪,笑眯眯的臉上分明寫著“我靜靜看著你胡咧咧”幾個字。
成平費勁啃罷一個肉骨頭,把光禿禿的骨頭杆子往張敦放禿骨頭的地兒一扔:“不信拉倒,你也知道我最是怕麻煩,當時倘非翟先生和樓總都開了口,帶教徒弟這種事誰愛幹誰幹去。”
此言不假,倘非成平怕麻煩,不想管事,而今她怎麼也不會只是緝安司都捕房裡一個無銜無職的普通公差。
“行吧,你是成閻王,你說的算。”張敦不再多說其他,認真啃起手中大骨頭,只是那雙總是笑眯眯的小眼睛裡,分明閃爍著什麼精光。
介於真正的暮食是比正常開飯時間推遲半個時辰才開始的聚餐,這二人只是來簡單墊墊肚子,吃的東西故也不多,狼吞虎嚥罷,成平屁顛屁顛跟張敦來到緝安司暫留押嫌犯罪徒的緝安司獄。
司獄看守嚴密,鐵門裡面的當職獄差抱拳問張敦好,按規矩核查張敦所示審訊文書,罷,又抱拳一禮,拐進後面門房拿出鑰匙,將張敦和成平放進司獄。
進鐵大門所見眼前堡形建築便是緝安司獄,行過腳下這條五六十步的版築路來至建築前,推開第二道密封鐵門,裡外驟然相通,潮濕之氣裹挾經年久積血腥氣味撲面而來,以往有剛入職的小公差來,推門就被這味道嗆得嘔吐不可立。
待這股味道下去,或者說待熟悉這種味道後,邁步入門,腳下有五六級臺階延伸向下,順階而下,幽冥道信長,兩旁牆壁上每隔五六步有一火把照明,石磚鋪就的地面每次來都是濕滑不平,成平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再摔跤。
她頭次跟著師父樓正興來這裡參與案件審訊時,進門就一個大跟頭摔,結結實實把自己摔成了司獄的名人。
從那之後,司獄裡裡外外沒有不認識第三班房公差成照池的。
“張都頭來啦,小成來啦,”老獄差開啟最後一道鐵柵欄門,先後向兩人點頭打招呼,將人迎入:“你們班老朱公差已在裡頭,就等您二位大駕呢。”
“老叔好。”成平向老差抱拳回禮,恭敬比初入職時不減絲毫。
張敦取下掛在牆上的出入記錄冊,用炭筆填寫著他和成平的資訊,邊問獄差道:“我們班落黑前送來那男子,犯的辱罵公門罪,二十鞭子可打完?”
老獄差不知道,三班公差老朱在這裡,並非因為那辱罵公門的斯文男人,而是押送另一個案件疑犯,末了順帶在這裡等等張敦,參與一下成平受理的這個案子。
“剛打罷不過半盞茶時間,老朱親自盯著打的,一鞭不多,一鞭不少,整二十。”老獄差獨自守此門終日無聊,最喜歡便是同往來的後生們聊天。
說起第三班今日送來的這個,老獄差笑道:“稀奇,那個書生身板弱得,挨五鞭子就疼昏過去一次,老頭我多句嘴問,他是得罪了哪個公門?有童生功名在身竟也沒能保他躲過這頓鞭飯。”
成平訕訕摸摸鼻子,眼神避開老獄差,心虛地落向旁邊。張敦寫好記錄,把冊子掛回牆上,兩手負身後,邁步往裡去,清瘦肩膀一聳,滿是無奈的聲音拖著漫不經心的調子回響在深不見底的幽冥道上,字字清晰:
“凡觸犯律法者,莫說童生,狀元爺也照打不誤,他該慶幸小成沒摔壞……”
“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老獄差拱起手,笑呵呵送都頭。
成平覺得,向來與各班部所關系都不錯的張敦,沒頭沒腦說這些話分明是在影射什麼,忙懷抱問案錄倒著小碎步追上來。
騰出手扒拉一下張敦的手肘,成平問:“這幾句話說的不對勁呢,沒來由給我拉什麼仇恨,莫非是哪個倒黴蛋被你給記恨上,你轉頭要借我的手報複?”
“……”話語間二人行至關押疑犯的監舍,張敦推門時,順便扭過頭來,非常不屑地回複了成平兩個小白眼。
“嘿,你這什麼眼……”成平跟著進屋,口中那個眼神的“神”字正要出口,在看清楚屋裡人後硬是改了句話:“你怎在此?”
面積不大的審問監舍裡,一張幾案隔開疑犯與公差,見推門而入的是張敦,公差老朱起身抱拳,坐在老朱旁邊的裴夏自也跟著起身問禮,只是沒有理會成平的話語。
張敦閉著嘴“嗯”出聲,抬手示意老朱他們坐,自己與成平以主審副審之位坐到案幾正後方。坐下後,張敦還扭過頭來看了成平一眼,那小眼神分明在說:“傻眼了吧?”
成平哪裡知道張敦這莫名其妙的反應從何而來,以為他就是在揣著手看好戲,遂將問案錄往張敦面前一拍,使喚道:“閑著也是閑著,問案錄寫寫。”
張敦:“……”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女人和小人。
一張審訊用的桌子將監舍分隔成兩方,嫌犯身帶枷鎖困在對面五步遠的椅子裡,嫌犯兩邊分別有兩位公差挨牆而坐,為的是時時刻刻警惕疑犯,防止意外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