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後面,威容儼肅的公門差爺冷著臉重複著別人曾問過很多次的問題:“姓名,年齡,籍貫。”
案幾對面,二十鞭子下的書生傷痕累累,身板挺直坐在椅子裡,身體隨著呼吸顫抖,眼睛始終閉著,對提問充耳不聞。
“呦,不搭理我,”成平開啟桌上從書吏房調來的此人卷宗,就著桌邊油燈低頭細看,咂咂嘴,道:“不搭理我算了,你家中老母親應當還是耳聰目明的吧。”
女公差信手翻閱檔案,又嘆息著同身邊人不贊同道:“來前我就說不至於,只要嫌犯願意開口,咱們就不至於耽為涉嫌猥褻個婦女,大年節上去驚動童生老爺的親屬,你說萬一傳話的兄弟沒把話說明白,屆時再給老人家嚇著,沒人擔這個責任,不劃算呢。”
張敦沒出聲,低著頭也不知道在問案錄上寫些什麼,片刻,寫完,這才抬起頭回了句:“管他呢,咱們幹完了早下職,夜裡還要聚餐喝酒。”
“唔,也是,”主意不堅定的主審公差立馬點頭同意:“既然嫌犯當真不開口,那我也只有聽張都建議了——來呀,著人跑一趟,三刻鐘後我要見到嫌犯親屬。”
公差老朱裝模作樣領命,剛站起來一半,嫌犯開口罵到:“卑鄙!無恥!”
成平抬手示停老朱,不解笑道:“問你話你又不答,便只能請親屬過司,怪誰咯?”
“呸!臭娘兒們,”男人吐出口帶血的唾沫,睜開眼,恨恨盯成平:“你要是敢驚動我母親,我保證你死無葬身之地!”
成平單手托腮,隱約有些失望:“那來吧,姓名年齡籍貫。”
在男子說出威脅之言後,成平難免失望,對付這樣的人壓根兒沒有挑戰性。
後面不知緣何起來股陰冷寒風,直朝著自己脖子吹,男子艱難往前傾身,試圖藉此躲開那陰冷風:“毋道思,年二十九,”說著,他剜一眼張敦,又報上居住所在,抽鼻子打出個巨大的打噴嚏。
張敦食指中指捏著筆,抱起胳膊向後靠進椅子裡,大大方方接受對方充滿憎恨的眼神。
尋常武侯公差審問,遇見不肯開口的頑固嫌犯時,十有六七會動用刑罰,巡檢少司溫離樓不主張嚴刑拷打,溫離樓麾下一眾自然也鮮少向嫌犯用刑,奈何有時又會遇見那種油鹽不進的頑固,這個時候,大家夥想破案,那就只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張敦進來前,讓外頭的獄差把這間屋子的透風小窗挪了挪透風方向,此刻當是直愣愣照著嫌犯的脖子吹,數九天的落黑夜風,沒幾個人能受得住。
“行,”成平點頭,手中卷宗翻一頁,抬眼看過來:“二十鞭子抵去辱罵公門罪,那咱聊聊街上那擋子事……”
老話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緝安司乃兵,又佔著理,毋道思這書生只能倒豆子般問啥說啥了。
心裡惦記著夜裡聚餐吃酒,書生猥褻婦人的事情也不複雜,成平很快將案子來龍去脈問詢清楚,書生在口供上簽字畫押罷,張敦同時寫好問案錄,都頭印章與主審印章往上一印,案子便完整結束。
老朱招呼獄差把嫌犯帶走,出了司獄門後長長伸了個懶腰,哈欠打得淚眼朦朧:“年前最後一樁案子,結嘍!”扭頭招呼成平:“走走走,飯棚吃酒,晚了酒要被別班偷走!敦兒你也走快點,還有小裴!”
幾人裹緊袍子胡聊瞎侃著一路跑來飯棚,高個子老朱進門時抬起胳膊順手撥了下掛在門簷下的紅燈籠:“小成,要不要,給你摘一個掛差舍門口?”
“你得了,我可沒錢給書吏房罰。”成平笑呵呵,提了下墜得厲害的腰帶,推老朱進飯棚。
幾人魚貫而入,方才還清冷的飯棚此刻已聚了許多同僚同袍,飯菜正在一道一道往桌子上擺,已經過來的三班眾朝這邊招手:“怎麼才來?快來坐坐坐!”
幾人找過來劃分給三班的桌子前——兩張長桌拼在一起,形成可供十來個人圍坐的方桌,張敦解下佩刀隨意坐在陳司旁,老朱找到喝酒的人,與他們同坐。
公差老嶽從桌底下拽出個凳子,放在公差小順子左邊:“小成,坐。”
“得嘞,咱幾個不吃酒坐一塊。”成平把放在順子旁邊地上的長方竹編框子往裡一推,撩袍坐下來。
坐下的時候,成平餘光瞥見右側邊還有個空位,目光剛落到裴夏臉上,老嶽的聲音響在旁邊:“小裴,坐啊,別眼生。”
裴夏頷首謝過老嶽,拉開凳子坐到桌前唯一空位上,未曾留意到成平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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