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麼是現在?
眼角滑落苦澀的淚珠,她苦笑天意弄人,那笑,是如此的悲涼與愴然。晶瑩的眸光裡,有著懷念,有著不捨,更有著,前所未有的決意。
她不想要他。
處理完所有的後事,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這期間,輕寒又變賣了一些家當,拿錢去疏通了無人崗的關系,帶回了林家兄妹,一併妥善安置了。她又將剩餘的錢,分予盧媽和雲姻,打算遣散了他們,讓他們各自謀生,畢竟從今以後,她或許,是要連自己都養不活了的。
盧媽抹了抹淚,“我在羅家半輩子了,哪裡都不打算去了……”
輕寒道:“您為著我們羅家,奔波操勞了這麼久,也該是歇著的時候了。趁著現下,我還有些臉面,為您在一戶人家尋了份好使的差事,您便去罷,也算是,了了我的心頭事。”
盧媽知曉她的性子,到底也是身心疲累,張了張口便又收回了話,只是應了一聲,“如此,也好。”
輕寒目送著盧媽出門,又轉過身來看向雲姻,才想說話,那雲姻便“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我說什麼都不會走的,我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我要是再走了,小姐你要怎麼辦……”
說著,她的眼睛便又紅了起來。輕寒見她這般模樣,心中亦是不忍,“可你再跟著我,也是無用,如今我離開了那個地方,就只是一個人……”
雲姻說道:“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我什麼都不要,只要跟在小姐的身邊。”
輕寒無可奈何地輕嘆一口氣,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那便依著你罷。”
雲姻轉而破涕為笑,才擦了一把淚,就聽她吩咐道:“你先幫我去藥鋪買一樣東西。”
她是如此的著急,只是怕,再拖哪怕一刻鐘,自己便又會反悔了。
☆、16 浮雲漂泊本無根2)
雲姻是被一聲巨響驚醒的,她拉開床頭的罩燈,藉著渾黃的光看了看時鐘,是十二點鐘差一刻的光景。方才的動靜實在大,這樣一鬧騰,她索性倒是醒了,又披了件薄的罩衫便翻身下床來。
那聲響像是年夜裡的爆竹聲,又像是夏夜裡的驚雷,雲姻也聽不分明,就往視窗走去,將窗稜支起來往外一瞧,恰好有一道閃電劃過,院裡就像白天一樣亮堂。從她的屋子對出去,剛剛可以看見前堂,那裡還亮著電燈,隱隱綽綽的有兩個人影。
雲姻眯起眼睛,想要瞧仔細些,卻是被突然的一聲雷鳴給嚇得不輕。她才意識到,那將自己鬧醒的,既不是鞭炮聲,也不是這雷聲,反倒像是……
這念頭一冒出來,她心中即是一驚,整個人都發起熱來,推開門就往前廳跑去。才到屋簷下頭,就見一個人從屋裡緩步而出,他穿著灰藍色的戎裝,面目冷峻,兩隻手無力似的垂在身側。
雲姻有些哆嗦,低頭喊了一聲,“姑……姑爺……”眼神緩緩從他垂著手,往下瞧去,只見赫然是把黑漆漆的□□。
她再也顧不得對他的懼意,幾個箭步就沖進了屋裡。只見羅輕寒坐在椅子上,身子向下俯著,雲姻看不清她的面目,只瞧見一滴又一滴的血液,從她的身上連續不斷地滴落,旁邊是一隻摔得粉碎的瓷碗——她知道那是用來裝什麼的。
雲姻一下就癱倒在地,連去瞧個究竟的勇氣都沒有,強烈的不安一陣漫過一陣。忽的,她聽見些許細微的輕哼,是從面前傳來的——活著的,還是活著的。
她撥出憋著的長長一口氣,胸中的大石總算落地,忙上前將她扶起,“這到底是怎麼了……”又朝著屋外頭望了一眼,那裡早已是人去無影,空空如也的。
羅輕寒支撐著坐起來,右手緊緊捂著左手的手腕,慘白的指縫間不斷滲出殷紅的血來。她的面色亦是慘白的,嘴唇毫無顏色,空洞的清目望著黑黢黢的門口,可是那裡分明是什麼都沒有了的。
雲姻低喊了一聲,忙去找了些幹淨的毛巾布條,按在傷口上止血。輕寒任由她擺動著自己,疼痛感倒是逐漸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麻木。
天一亮,雲姻便去請了大夫來瞧,他將紗布繞上最後一圈,又打了一個十分考究的結,道:“傷口倒是不深,只是傷及經脈,日後難免會有所影響,這幾日切不可用力,需好生靜養。”
輕寒撫著那一段手臂,“有勞了,雲姻,送大夫出去。”
雲姻將大夫送至大門,又聽得他說道,“夫人體虛,尚且懷有身孕,有幾味藥不適服用,故此恢複的亦會慢一些,姑娘還需更加費心照料。”
雲姻點了點頭,遞上看診的錢,“多謝大夫。”
回到屋裡的時候,羅輕寒還是這樣呆愣地坐著,雲姻絞了絞手,躊躇著道:“小姐,昨兒個那藥……”
又是良久的沉默,她才答應道:“扔了罷。”
最終,她還是打消了那樣的念頭,因為她是真的畏懼了,畏懼那個變得如同魔鬼一般可怕的人。她不知道一個人竟是可以改變得如此之快,又是變得這樣的令人害怕,心底是漫無止境的駭意……
可到底,是他變了,還是自己從未認清?
窗外,月影婆娑,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還有樹枝打在玻璃窗上發出的聲響。
往常的這個時候,白公館裡都是亮如白晝的,今夜卻是截然不同的黑,只有角落一盞鐵藝蕾絲罩面落地燈,散發著幽幽的暗光。
今夜的風有些大,在這樣炎熱的夏日裡頭,倒是顯得愈發難得。窗稜上的白紗簾子被攏在一旁,卻還是隨風掀起了如霧的一角,又像是撐起的網,將似水月色下的顆顆人心,牢牢的罩住。
剪是不斷,理而愈亂。
他有些煩悶地又啜了一口杯裡的酒,眸子裡是皎亮的月光,閃爍如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隻纖纖玉手,冷不防地抽去了他手中的酒杯,白萍舟蹙眉道:“醫生可是說了,你的肺是發炎的毛病,沾不得這些。”
顧敬之不願說話,只是奪回了杯盞,反倒仰頭一飲而盡,又將空了的酒杯騰空舉起,手指一鬆便讓它落了下去,良久才聽見“哐嘡”一聲粉身碎骨的聲音。
白萍舟憑欄遠眺,美目漾滿了惆悵,“非要將自己與她逼到絕境裡,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