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要拉著她一起死麼,況且……”他啞著嗓音,“本就是我對不住她。”
白萍舟輕笑一聲,“所以你費盡心思,又讓我故意說出那些話來,就是要徹底斷了她的念想……”
是啊,其實不過一眼,他便知道那報上之人絕非是她,不過既然有人替他點起了□□,他亦是樂見其成,將計就計的。只是真相是絕望的恨意,他只希望能用仇恨,可以讓她的傷心少一些,哪怕一點也是好的。
她嘆一口氣,“真是天意弄人啊……誰都擰不過天……”
他道:“你也信天?”
她又笑了一笑,“我怎麼就不能信天了?”
“我以為,你是有你的信仰的。”
白萍舟旋即瞭然,精明如他,又怎會猜不到這一點。就在當初,他將那一批人交與自己的時候,她就該想到,自己的所為早已被識破,“那你還留我到今日?”
顧敬之抬了抬頭,“你在我身邊這麼些年,到底也沒做什麼於我有害之事,我又何必趕盡殺絕。”
白萍舟一愣,卻沒想到他一貫的鐵石心腸,殺伐決斷,也會對自己說出這樣心軟的話來,心中頓時一熱,“那你有沒有想過,換一條路,一樣可以達成所願。”
他眼中盡是平靜,“可那終究不是我的路。”
白萍舟恍然,即便是同一個遠方,也有千萬種抵達的方式,而他有他的,自己有自己的,這兩條路,卻始終隔著萬水千山,鴻溝海河,終難相彙。
☆、16 浮雲漂泊本無根3)
近來總是有些嗜睡,才用過午飯,輕寒便又是抵擋不住襲來的睡意,回房去歇著了。只是沒過多久,就聽見外頭傳來說話的聲音,隱約更是有些吵鬧。
她尋聲走去,便見院裡站了個陌生女人,體態略顯臃腫,燙著一頭時髦的小卷,正指著雲姻的鼻子氣勢洶洶地說道:“當初不過看你們是外鄉人,又應著中間人說話,才勉強答應你們分批付款的。不過現在有人願意出雙倍的價錢買下這個院子,又是一次算的清楚的,我自然是不會拒絕的呀。”
雲姻的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她雖然算得上伶牙俐齒,但到底年幼,遇上這樣潑辣的人自然有些失了底氣,只是說道:“當初明明就說好了的,你怎麼能這樣出爾反爾。”
陌生女人一看便是個不好惹的主兒,聽她這樣反駁自己,倒是更加的蠻橫起來,一副盡佔天理的模樣,“你看看這都已經過了幾年了,你們連區區幾萬塊錢都還不上,還怨得的了我?大不了之前交給我的那些錢,我退一些就是了,總之三天之後,我就要房子。”
雲姻真是氣急了,憤憤地一跺腳,道:“三天?這麼短的時間,你讓我們往哪裡去?”
那陌生女人撇了撇嘴,兩手交叉在胸前,挑眉道:“那我可管不了了,你們是投奔了親戚也好,去外頭住飯店也罷,反正時間一到,房子是一定要給我的。”
“你……”雲姻看著她欺人太甚的臉,倒是想破口大罵,卻不想被輕寒給喝住了,“雲姻。”
她從後頭走上來,步子有些慢,受傷的手筆直垂在一側,曲起另一隻虛掩在小腹前,和顏悅色地說:“這位太太,錢,倒也是無需你再退了的,權當是我們交了這些年的租金,只是這日子還得勞你寬限幾天,我們就各自都讓一步,如何?”
這話顯然得了女人的意,她滿意地笑了笑,又剜了一眼後頭的雲姻,“總歸還是做主子的拎得清,那就給你們七天,不能再多了,七天一過必須走人。”說完,她便甩甩手掉頭就走,繁花團簇的高叉旗袍,裹著有些肥胖的體型,一扭一扭地往外挪去。
雲姻紅著眼眶,是滿腹的委屈,“真是欺負人,都是些揀高踩低的勢利小人……”
羅輕寒緩緩地呼了口氣,很是冷靜,只是覺得人心冷漠,若不是背後的人點了頭,想來這女人也不會如此的咄咄逼人,“算了,總歸有出路的,你去將屋裡的東西理一理,換點實在的錢財,也好活絡些。”
雲姻點了點,“我這就去。”
輕寒又在庭院裡站了一站,晃眼的陽光照得人也是恍恍惚惚的,她忽然想起那個春天,陽光也是好的出奇。顧家的僕人抬來整整三十二抬的聘禮,小小的院子被鋪了個遍地,滿目的綾羅綢緞、珠寶奇珍,多的連讓人連下腳的地都沒有。院門口圍滿了人,皆是來看熱鬧的,嘴裡說的無不是豔羨驚嘆的話,聽得那會兒的她鬱煩更甚,轉頭就將自己鎖進了房裡,悶頭好一陣大哭。
想到這裡,她倒是忍不住笑了一笑,轉念卻是一想,雖說這些東西大多都以得體的由頭被返了回去,但礙於情面,當初也還是留了一些的。不過這些外人看來金貴的物什,一向是羅家心頭的刺,收了之後便是再不願意拿出來的,現下一時間也記不起被放在了何處。
輕寒轉了個身,正準備去屋裡尋了雲姻問一問,就見西側與主屋分離而建的一間平房,緊閉的屋門上掛著把暗色的銅鎖。
那裡原本是給宅子裡的僕人安排的通鋪,但由著後來的羅家沒什麼下人,便被用來作了儲物室,她倒也從未進去過的。
開了門的屋子還是有些暗,她摸索著拉開牆上的電燈,三隻木箱赫然就出現在眼前。箱子搭疊而立,最上頭擱著個一尺見高的匣子,已經蒙了一層灰濛濛的塵埃。
輕寒一手捏著鑲嵌的銀質搭扣,往上一提,盒子就被掀開了。一眼看去,是滿滿當當的琉璃瑪瑙、金銀玉珠,在電燈下一照,折射出珠光寶氣的散碎光亮。她頭一次見到如此多的奢侈之物,像是堆砌在一起的普通石頭,當下便在心中暗暗一驚。
一隻手掌大小的木匣子,端正地躺在珠寶之上,顯得格外突兀。輕寒藉著電燈的光,端起匣子細細瞧了瞧,只見那上頭篆刻著細細密密的花紋,陷進去的凹槽已經變得烏黑,應當是有些年份的了。
蓋子輕輕巧巧得就被開啟了,朱紅色的絲絨襯布上,靜靜臥著一對耳環。耳環的樣式很是簡單,細短的銀鏈下墜著羊脂玉般的乳白色南洋珠,溫軟而又大氣。
眼前忽就閃現出一張素雅美麗的面龐來,在很久遠的曾經,在記憶的斷層前……
輕寒緩緩地撫摸著已然微隆的小腹,最初的時候,被心中難以覆滅的怨憤波及,自己是那般堅決的不想要他,再到後來,迫於懼意又留下了他,可是時至現在,強烈的不忍已然將她填滿,或許這就是天性使然罷。
雲姻尋到了庫房裡,見到開啟的箱子亦是咋舌,“這……”
輕寒側了側頭,“啪”得就將蓋子蓋上,“拿去典當行罷。”
她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就好像那身後的不是別的,便是再不想回首的過去。她想要逃離,想要掙脫,哪怕臉上再是淡然,可心卻還是不住地顫動著。她亦明白,自從踏出那一扇大門開始,從前就只是從前了,那些都是自己再不能輕易回憶的。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無邊的海上,一葉渺小的扁舟,起起伏伏,身後是翻滾的巨浪,只能迎風向前,無法回頭。
因為畏懼,所以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