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敬之哼了一聲,冷笑著,“你真的以為,我會隨隨便便,連她的底細都不查清楚,便讓人放她出來嗎?”
輕寒的心中莫名慌張起來,不僅僅是因為林書沁,更因為,今天的他是這樣的陌生,陌生到讓人害怕。
顧敬之朝著輕寒走了幾步,俯身靠近過去,可渾身的森冷之氣,卻讓她不由得往後縮了縮。她聽見他的聲音,又輕又緩,他的眼神帶著蔑視與嘲諷,“不要再裝模作樣了,我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輕寒目色一滯,這才篤定了他的不對勁,“你為何要說這些奇怪的話?”
“奇怪?”他呵呵地笑了,兩根手指輕輕地從她的臉頰上劃過,而後有些輕佻地捏起她的下巴,“這樣好的演技,真是可惜了……”
輕寒一把推開他的手,終於有些生怒,“你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何必這樣陰陽怪氣。”
顧敬之拿過桌上的一份報紙,豎在她的面前,正當她伸手要觸到它時,他卻指尖一鬆,薄紙悠悠落地,攤在地上。他面無表情地邁開步子,踩過那一頁的照片,似是絕然地走出門去。
輕寒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報紙,看著那張照片。照片裡,一男一女挽手站在柒號花園的門口,男子轉過的臉恰好背過鏡頭,他伏在女子耳邊說著什麼,女子即便只是側著身的,亦能看清她滿面的笑意。
而那女子的臉,分明就是自己。
☆、15 夢覺尚心寒1)
忽然就起了風,繁茂的樹葉不住地翻飛,葉背與葉面反複交替,一會兒是白一會兒是綠。屋頂沿邊插著面面的旗幟,被大風吹得鼓起,獵獵作響。遠處的山上籠起了如紗的白霧,黑雲壓境,倒是有山雨欲來的架勢。
顧信之的住所外頭,依舊掛著趙公館的牌子,只是外面的人並不知曉,這裡已然易主。
顧敬之找上門的時候,他正在擺弄著一盆青松,聽到來人通傳,便放下剪子拍了拍手,往沙發裡一坐,才道:“請進來罷。”
來者自是不善,顧敬之著一身正式的戎裝,肩上金色的流蘇穗子來回地擦著,與一襲長衫的顧信之相比,倒是顯得愈加的意氣風發。他也不等主人說話,就在一側的沙發裡坐了下來,環顧一圈後,道:“大哥住的可還習慣?”
顧信之架起一條腿,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不過住個心境罷了,哪裡都是一樣。”
顧敬之道:“只是大哥的一把好火,也當真是不念半點情分的。”
顧信之倒也明人不說暗話,“那顧家早與我無關,情分二字,是四弟你言重了。”
顧敬之接下他的話,“既是無關,那往後但凡顧家所掌之處,還請大哥不要再有插手。”
顧信之一頓,他自然知道假傳手令,刑訊犯人一事,早晚都是要敗露的,也誠然做好了應對的打算。只見他慢慢笑了笑,“畢竟那革命黨是四弟妹的家人,我不過是做了你想做卻不好做的事情。”
顧敬之道:“不知道大哥說的……是哪件事?”
顧信之知曉他在裝傻,卻也不知他究竟為何要裝傻,原來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還是這樣的看不懂他,“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革命黨潛伏的聯絡要員到底是誰?”
顧敬之心中輕笑,他果然是沖著那夜鶯而來,既然自己來此的兩個目的都已經達到,那麼他便是一刻也不願與之多待的,遂當即起身告辭。
顧信之恍然覺得被他套去了話,但即便被他知道了自己的意圖又如何,他現在已是成竹在胸的。
案幾上的茶盤下壓了一張照片,只是被翻過了面去,顧信之將它抽出來捏在指尖。照片是趙孚生留下的,他饒有興趣地琢磨著上頭的人像,心想,那老兒能夠在死前立下如此一功,也算死得其所。
夜鶯……這個在革命黨中舉重若輕的人物,所帶領的一股勢力若是不能收為己用,便只能斬草出根,他要鏟除一切與自己敵對的力量,更要消滅所有可能成為顧敬之一方的幫手。
他緩緩的將手中的照片團進手心裡,臉上聚起一抹獰笑來,眼底是一如既往的野心與越加膨脹的慾望。
陸氏洋行三樓的走廊上,女子倩麗的身影如腳下生風般,急匆匆的向盡頭的房間走去。她並不敲門,只是一把就推開了辦公室的門,怒氣沖沖地行至那辦公桌後的人面前。
陸紹遲沒有抬頭,依舊批閱著手裡的檔案,自從訂婚以來他便辭去了報社的工作,轉而開始逐漸接手陸氏洋行的一切事務。
來的人就是他如今的未婚妻,盛雅言。
盛雅言見他遲遲沒有理會自己,像是就連抬頭瞧自己一眼的功夫都沒有,心中的怒意更是愈演愈烈。她將手提包往陸紹遲的辦公桌上一甩,桌上的筆筒立刻就倒了,那被撞飛了的尺筆旋轉幾下,就到了他的眼下。
握著鋼筆的手一下就停了下來,順滑流暢的筆鋒倏地止住,筆尖的墨汁慢慢漾了開來,留下一小塊的不和諧。
陸紹遲終於願意正視她,見那精緻美麗的面龐,現下卻是十分憤怒,才想開口詢問,卻被她生硬地打斷,“陸紹遲!你居然揹著我,又與他做了那樣的交易。”
陸紹遲素來討厭她的小姐脾氣,皺了皺眉,“我這樣做自有原因。”
盛雅言是一貫的盛氣淩人慣了,出言自是驕蠻,“你能有什麼原因?我告訴你,不要以為與我訂了婚,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各取所需而已。我記得我很明確地告訴過你,不可以傷及四哥,折損他的利益。可你居然私下裡與顧信之暗自往來,利用我做局放他進城,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陸紹遲覺得很是頭疼,她這樣高高在上的模樣,真是令他心生厭惡,奈何自己卻又必須忍耐著,“你以為,就憑你的那些小伎倆,就可以讓他二人徹底的斷絕麼?若是不能下一記狠手,又怎麼能永絕後患。如果我是你,現在便會往那火上再去澆些油,而不是在這裡,興師問罪,浪費時間。”
盛雅言被他說得一愣,到底是被情感沖昏頭腦的,本就不夠的理智,在這時顯得更加的少之又少。只這三言兩語,她就被說動了,卻還是丟不下面子,“即便如此,但我還是警告你,若是再有下次,你不依著我的意願去做,我便讓你陸家,永遠消失在這甬平城裡!”
陸紹遲眸光一緊,他討厭被這樣的威脅,討厭像是匍匐在別人腳下的模樣。依舊是金絲邊框的眼睛,依舊是如一泓清冽的湖水,只是那看似平靜的湖面下,分明是藏著洶湧的暗流。然而轉身離去的盛雅言,自是沒有看見他眼裡閃過冷厲的光,無情又漠然。
盛雅言甩著手中的小巧的手提包,將背脊挺得筆直,微微揚起下巴,傲視一切的從眾人皆側的目光裡走過。
樓梯口按著一隻電話,她路過的時候,又停了下來,盯著那隻電話想了一會兒,然後便是按了一串的數字,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晚一點隨我去趟軍政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