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兩日,輕寒整個人便神清氣爽起來,腦袋也愈發清醒,只是對於那些事,左思右想仍舊不得結果。
她從前堂走到小花廳裡,又從小花廳走到院裡,並未找到顧敬之,看樣子他應當是又到前頭辦事處去了。憑白無故出了這些事,他現在或許正是焦頭爛額,偏偏自己還亂上加亂。
嚴旋庭從廊下出到院裡,正往外頭走去,便被輕寒瞧見了,她忙喊住他,“嚴副官,請等一等。”
“夫人。”嚴旋庭微微頷首。
輕寒說道:“我有一些事,想問一問嚴副官,可否耽誤您一些時間?”
嚴旋庭道:“夫人請問。”
輕寒略微一頓才開口,“顧家的大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嚴旋庭心知她定會詢問此事,但打從一開始顧敬之便囑咐他,不可將這幾日的事告知於她,尤其是顧信之的返城。只因當初的放虎歸山,與眼下的被逼無奈,皆與這位少夫人有著多少的關系。顧敬之是怕她擔憂與自責,關於這點,嚴旋庭亦是清楚,於是騙說道:“只是不小心走了水。”
輕寒將信將疑,又道:“那這幾日,城中可有什麼變故?”
嚴旋庭亦是謊稱,“一切都好。”
輕寒點了點頭,“回來這幾日,倒是還沒遇見過林參謀,他是被委派了什麼特別的任務嗎?”
本來她只是隨口問問,卻讓嚴旋庭正真犯了難,他不知道是否該說出事情。一時的猶疑,還是被細心所捕捉,輕寒覺得有些不對勁,當即追問道:“他去了哪裡?我要見他。”
見隱瞞不過,他只好說道:“夫人,隨我來。”
八月的天,實在熱得厲害,不過甬平監獄裡倒是一貫的陰冷。
輕寒走在窄深的小道上,左右皆是被鐵柵欄密密圍住的牢舍,她看見裡面或多或少都關著一些人,心中遂升起了強烈的不安。
被囚的人大多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她還能聞到有一股強烈的、異樣的氣味,便不自禁地用手掩住了口鼻。這氣味不知是從那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還是監牢原本的味道,又或者兩者已然合為一體,但到底是令人不適的。
一路走到窄道的盡頭,他們拐過一個彎,便又是看不清頭的路。行至半路,嚴旋庭就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看守的獄舍長開啟門上的鎖後,輕寒才發現這裡頭竟還是一條路。不知又走了多久,開了多少門,大約已經是在監獄的深處,他們才最終停了下來。
這是一扇十分嚴密的鐵門,除了頭上一盞渾濁的黃燈,並沒有一絲的光亮透出來。看守的獄舍長拉開門上一方小小的視窗,就退身走到一旁,輕寒見嚴旋庭大約是默許的,便走上前,往那小視窗裡瞧去。
門後的房間很是昏暗,磚石築起的高牆上,只有幾處手掌般大小的洞孔,根本就看不清裡面。嚴旋庭又拉開了一旁的電閘,裡頭瞬間一片明亮,輕寒一眼就看見了那坐在角落裡的人,他用手遮著眼睛,顯然是在這片黑暗裡過了很久。
那人緩緩放下手來,同時往門口這裡看來,就在雙方互相看清面目的一瞬,他一下就向輕寒的方向撲過來。她倒是並沒有被這一舉動嚇到,但巨大的震驚還是使她腦中一片空白,因為那撲向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林書倫。
林書倫緊緊抓著視窗上鐵欄,“輕寒……”
輕寒趕緊去握他的手,“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書倫像是看見了救星一樣,緊緊反握住她的手,“輕寒……你快去,去救救書沁,我不知道他們將她怎麼樣了,你幫我救救她……”
輕寒看著他,一身的狼藉,原本白皙修長的手指,此刻變得髒兮兮的,指甲縫裡滿是汙垢,身上的米色襯衣已經成了灰黑的顏色,還帶著斑駁的血跡,“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書倫低了低頭,有些一語難盡,“書沁她……是革命黨。”
輕寒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原來林書沁,真的是革命黨。她轉頭向嚴旋庭投去質詢的目光,見他微微點了點頭後,才對林書倫低聲說道:“現在不便細說,我會先找到書沁。”
她放開交握著的手,走到嚴旋庭跟前,輕聲卻斬釘截鐵地說道:“帶我去見林書沁。”
又是走了很久,不過這次是一扇鐵欄的大門,所以無需有人為她開門,她便能將裡面瞧的一清二楚。
林書沁是坐著的,她的雙手被反綁在椅背後,雙腳亦是被鐵鏈困住的,濕漉的短發雜亂地貼在垂下的頭顱上。她的臉上有兩道大大的口子,像是被深深劃開的,血已經凝注了,隱約還能看見大片的淤青。白色的上衣完全變成了紅色,就像是在血水裡泡過一般,更有著滿身的傷口。
輕寒緊緊捂住嘴巴,豆大的淚水不斷往下落著,懼怕讓她不敢叫她的名字——她怕她回應自己,更怕她永遠無法回應。
嚴旋庭卻是一把揪過旁邊的獄舍長,“誰讓你動刑的!”
那獄舍長一驚,趕忙掏出一張紙來,“是……是上頭下的手令。”
嚴旋庭扯過那張手令,上頭倒是應著印鑒的,印鑒還是原來的印鑒,倒也不曾改過,只是一個簡單卻又不簡單的“顧”字。這樣式還是當初顧汝生命人制的,他在軍中這麼久,孰真孰假自然一眼可辨,但能像這般以假亂真的,只用略略一猜,他心中便是有數。
嚴旋庭將手令往那獄舍長臉上一扔,“你看不出來這是……”
話還未說完,他就見輕寒飛速地往外沖去,這牢房內設計煩繞,卻沒想到她卻已然記得八.九不離十。嚴旋庭一個疏忽,就被甩開了一小段的距離。
輕寒一路飛奔,直直往軍政司令部的方向跑去。晌午的氣溫這樣高,她又跑了這樣久,等站定的時候,眼前一陣發黑。來不及平息,她便一把推開了眼前的雙開大門,“顧敬之!”
顧敬之站在書桌旁,背對著門口,聽聞她這樣一聲呼喊,卻也沒有轉過身來。輕寒大步跨進門去,質問中帶著哭腔,道:“你怎麼可以這樣殘酷,對一個女孩用刑,即便,即便她真的是革命黨……”
他的背影不易察覺的一頓,終於轉過身來,可週身卻是從未有過的冷漠。不,不是從未有過,只是許久不曾見過。就像,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盡是清冷。
他幽幽開口,“當初我放她一馬,不是為了今日讓她給我找麻煩的。”
輕寒自然是不清楚林書沁的身份,卻沒想到他倒是一早就知曉了,“原來……你那時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