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啪——”的一聲,眾人皆尋聲向首位望去。
只見顧敬之拍案而起,森冷之氣愈加濃重,其中更夾著隱隱的狠厲,“陳師長,我之所以能夠讓你在這裡說完這些話,只因敬你為軍中老人。但如若你再這般滿口胡言,擾亂軍心,就休怪我翻臉不認。”
陳啟普實則色厲內荏之人,見他這般模樣,當即有些發虛了去。這位少主,平日裡雖是敬上,但處事手段雷厲風行,渾身帶著不怒自威的氣息,見了便讓人心中發怵。此時,卻是顯而易見的發起怒來,定是被徹底惹起了。
底下眾人,見他終於噤聲,紛紛覺得出了心中的一口惡氣。而那些與陳啟普本是沆瀣一氣的人,見如此氛圍,亦是乖乖地閉緊了自己的嘴。
顧敬之高大而挺拔的身形直直矗著,眼神掃過列座眾人,頗有睥睨眾生的味道,“我相信,在座諸位當初選擇留下,便是於顧某有著幾分信任的。還望日後,各位亦能夠攜手共進,勿忘初心。”
列座之人多為忠義之士,自顧敬之接任以來,便是不遺餘力亦毫無異心地輔佐。但現下陡然橫生如此變故,又加之軍火之事,難免不會令人心神偏頗與猜疑。他急於在此時說這些,更是為了給所有吃上一記定心丸,抑或是給自己,現在看來當是奏效了的。
從會議室裡出來時,顧敬之的臉色並沒有變得好看,或者說是更加的難看。他緊緊蹙著眉,向跟在一旁的嚴旋庭問道:“人找到了嗎?”
嚴旋庭稍顯難色,“還沒有。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問過了,連同夫人屋裡的雲姑娘,說是從昨兒個一早便沒再見過了。夫人幾個要好朋友那裡,也都說沒有見過她。”
他抿著嘴一言不發,雙手垂在兩側,緊握成拳,指關節是瞭然的白色。忽而抬起一手,重重地往那牆柱上擊去,發出“砰”的沉悶聲響,然後便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嚴旋庭緊隨在後,雖知他心中的焦灼與憤怒,可自己亦無他法。盡管派出了這樣多的人,明裡暗裡四處尋找,卻是一無所獲,簡直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若人當真是被擄走了,那又為何在這個時候,還未見人送信來?
正午十二點,烈日當空,空氣中沒有一絲風。湖面平靜的毫無波瀾,邊上垂著的楊柳只是垂著,葉子卻微微打著卷兒,一切定格,就像一副沒有生命的油畫一般。
趙家公館內,趙孚生滿面的紅光,眯著眼睛半躺在沙發上,嘴裡間斷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與那從純銅的大喇叭留聲機裡傳來的靡靡之音相和。
一個相貌十分的水靈的丫頭,端著小碎步跑進來,細聲細氣地道:“老爺,顧司令來了……”
趙孚生意識低迷,一心沉醉在自己的樂趣裡,只稍稍正了正身,眼睛都還未完全睜開,問道:“誰來了?”
“我。”
取而代之的是男子淡漠的聲音,趙孚生一驚,原本細眯的眼睛陡然睜得老大。他坐直身體,看著那逆光而立的人,瞭然於胸地暗自一笑,轉而又堆起虛偽的客氣,“喲嚯,原來是四公子來了,快快請坐。”
趙孚生往主位的沙發伸了伸手,待顧敬之落座後,他才在一側坐下來,對方才的小丫頭吩咐道:“快去,沏壺上好的茶來。”
“不必麻煩了,趙司令。”顧敬之冷冷地開口。
那小丫頭瞧了他一眼,不知怎麼卻又兀自低了低頭,才看向趙孚生,見他對自己擺了擺手,便頷首往外退去,及至門邊時,還不忘向這裡頭又瞟了一眼。
趙孚生一邊撚著八字的胡須,探詢道:“不知四公子親自到訪,是有何貴幹?”
顧敬之沉了沉面色,“事到如今,趙司令認為還有裝模作樣的必要?”
趙孚生促狹的濁目盯著眼前年輕的臉,沉默片刻後,突然大笑兩聲,“既是如此,那就將話挑明瞭講,想必四公子是為了軍火而來罷。”
軍火被人捷足先登,自然與趙孚生脫不了幹系,他早已猜到。而看這老兒不急不慌的反映,想是那批軍火已然不在他身邊,又或者是,不在他的手中。
不過,他此番前來,不為尋物,只為尋人。
趙孚生根本就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只是滿腦子都被得意所充斥著,顧自說道:“四公子不願給我的,自然有人能給我,那又何樂而不為呢?您……可不要怪老夫另擇賢明吶。”
“那不知,這賢明究竟是誰?是扶桑人?還是……”刀片似得薄唇向上勾起,是一抹了然的哂笑,“我那久未謀面的大哥。”
趙孚生一時失措,他沒料到顧敬之會猜透的如此之快,轉念又想,所幸自己手中還握著他的一處軟肋,不然此時,怕是即便有九條命,都讓他給殺個來回了,“四公子,果然慧眼如炬。”
“人呢?”他已經是付出了最大的耐性,再等一刻,怕是都要控制不住的一槍打穿趙孚生的腦袋。
趙孚生“呵呵”笑著,只是這笑聲一止,他的表情已是大變,從原來的笑意滿面變成了陰狠乖戾,“只要我出了甬平城,保證將人完璧歸趙。”
顧敬之利落起身,一邊往外走著,一邊道:“明日早晨九點,南城門,我親自送趙司令出城。”
小汽車徐徐地開在正午空無一人的街上,嚴旋庭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側頭看了後面的顧敬之一眼,道:“您真要將趙孚生放走?”
顧敬之坐在後座裡,雙臂交叉胸前,閉眼假寐,“當然不放!”
長眸倏地睜開,黑曜石一般的瞳仁,漆黑而又透著光亮。這樣一個名正言順地好時機,殺了那老兒都來不及,又何談放過。
他是人也要,命也要。
他要自己的人,更要趙孚生的命!
被派往朗州的人馬,已經回到了司令部,軍火自然是沒能帶回,倒是帶回了一群人——一群革命黨人。
甬平監獄裡,一間偌大的牢房中,關著近二十個人,他們皆被矇住雙眼,縛住手腳。
鐵質的柵欄大門,一道一道地開啟,來人最終駐足在這間牢房前。監獄長彙報,“一共十九個人,都在這了。”
嚴旋庭突然道:“十九個?你確定沒有數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