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間隱約聽到熟悉的人聲,還有人把手搭在他額頭上。
“好燙,怎麼這麼燙,發燒了?”
是秦文在說話,語氣很急。
汪陽嘆了口氣:“嚇著了,從小就這樣,一嚇著就發燒。”
“肯定嚇著啊,那場面我看著都害怕。”
“我的錯,奶涼了我想給他熱一下,結果我前腳走,後腳樓下什麼東西就倒了,那麼大的一聲,他聽到就跑出去了。”
“什麼時候下來的?李善仁的話他聽到多少?”
“我也不知道啊,我出去的時候你正往上跑呢。”
陳樂酩此刻如果能開口,就會告訴他:全聽到了。
從李善仁說失憶兩個字開始,包括後面的一切,他全都聽到了。
弟弟、失憶、真相、逼死……
但力氣不足以支撐他爬起來問清楚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意識很快陷入黑暗。
再醒來是在一座山上。
冬天的雪山,但並不荒涼。
一小簇一小簇半融不化的雪,像斑禿病人的頭發似的鋪在山上。白雪的間隙中露出青黃相接的草,幾只灰毛兔捧著兩只小爪採草吃。
山上種滿了大樹。
又直又高的水杉、葉子飄零的紅楓、幾棵墜著黃澄澄的果實的柿子樹,再往遠,就是一片片望不到邊際的白樺林。
林中傳來砍柴的聲音,一下一下很有節奏,陳樂酩想去看看,下一秒人就“飄”進林中。
一個農戶打扮的男孩兒握著柴刀,背對他砍樹。
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個子很高,站在那裡像一株筆直的樹苗。
陳樂酩走過去,歪過頭看他。
比廣告模特還要漂亮的一張臉,卻有一對那麼哀傷的灰綠色瞳孔。
他一看就不愛笑,雖然只是在砍樹但仍舊把臉板得很嚴肅。
陳樂酩安靜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很珍惜也很貪戀,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圈禁起來。
身後忽然傳來小孩子的喊聲:“哥哥!哥哥!我今天超級厲害!”
陳樂酩轉過頭,看到一個圓乎乎的小胖墩朝自己跑來。
真的很胖,怎麼會這麼胖。
胖得一跑起來臉上的肉就跟著嘟嚕嘟嚕地顫,偏偏他還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頭小卷毛迎風招展。
跟農戶打扮的男孩兒截然不同,小胖墩身上穿著件很時髦的羽絨服,幹幹淨淨軟軟乎乎的,往那一站就擠出個圓圓的笑臉,“哥哥看!”
他背過身去把屁股往上一撅,後面揹著一小捆柴火,也就三五根的樣子,卻驕傲得不行,拍著胸脯說都是我砍的!然後就臉蛋紅紅地等待表揚。
可惜哥哥並不想表揚,只點了下頭。
小胖墩不滿意,圍著他轉圈,邊轉邊嗡嗡響:“哥哥我厲害嗎?是不是特別厲害?厲害的話哥哥要誇我一下!求求啦誇誇我吧誇誇我吧,小孩子被誇誇可以長得更壯!”
哥哥張嘴就來:“你已經夠壯了,趕上我倆了。”
陳樂酩噗嗤一下笑出來,淚水卻在眼中打轉。
小胖墩悲傷得不能自已,往那一蹲假裝哭泣。
哥哥十分溫柔地給了他一腳:“爆厲害,行了吧,趕緊起來。”
小胖墩一下子喜笑顏開,撲進哥哥懷裡。
哥哥把他放到自己脖子上,握著他兩邊腳踝。
夕陽西下,樹梢上的白雪變成金沙。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揹著一大一小兩捆柴火,慢悠悠地走向這山中唯一一座升著炊煙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