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聽得雲裡霧裡,“門下省怎麼連這種事都管?”
“門下專司獻納諫正,擔負巡按九州之責。與其等出了事摸不著頭腦,不如先來看看,等事後才好向陛下獻策。”
“還挺神氣。”越棠嘟囔,“阿兄準備在溫泉宮逗留多久?”
周立棠說看情況,話鋒一轉,忽然問她:“聽說昨夜有刺客?”
一夜的功夫,敢情都傳成刺客了。二人在堂上坐定,越棠將經過娓娓道來,說完了回過味來,不怪外頭傳言四起,這事兒邪乎,一篇話句句屬實,卻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要說是刺客,實在勉強,我這無關緊要的身份,哪裡值得人來行宮冒險呢?可究竟是為了什麼,我也想不通,只能等把人逮住再細細審問了。”
又想起長公主昨夜堅持要去會昌營調兵,事涉兵馬,實在讓人不安,按說今日趕巧,這世上沒有比阿兄更叫她信賴的人了,可越棠知道阿兄與長公主那段無疾而終的過往,話到嘴邊,便躑躅了。
可週立棠敏銳,“怎麼了,還有別的事?”
“別的......”越棠嘆口氣,到底吐露了實情,“阿兄既然要在驪山逗留一陣,早晚要見真佛,我便不同你繞彎子了——是長公主。”
周立棠端著茶盞聽完前因後果,垂眸吹了口茶沫,輕描淡寫地噢了聲,“此事我知道,今晨我與會昌營中郎將前後腳上驪山,已經打過照面了。”
“已經來了?”越棠不由向外探看,“那搜山了嗎?眼下有什麼訊息?”
訊息自然沒這麼快,周立棠搖了搖頭,又囑咐她,“事情查清楚前,你好好在行宮裡待著,別亂走動。”
“窩在房裡不走動,那我還費勁上驪山來做什麼?”越棠不大樂意,同他打商量,“我小心些就是了,阿兄可千萬別給我立規矩啊。”
周立棠涼涼瞥她一眼,連稱呼都變了,“臣不敢給王妃立規矩,外頭兵荒馬亂,還有賊人伺機而動,王妃若嫌命長,自去山水間逍遙吧。等回頭出了事,臣看在二十年骨肉血親的情分上,定會替王妃將後事料理得風風光光。”
越棠目瞪口呆,她這阿兄她最清楚,謙謙君子的外表下確實是一副硬心腸,不愛給人留情面,可今天這話實在出格,叫人難以理解。
“阿兄,你吃槍藥了?虧我前兩日還上太和宮為你祈求官運亨通家宅順遂呢,你咒我算怎麼回事兒!”
“一大堆事,你別添亂就算為我好了。”
茶盞邊擱了兩碟幹果,行宮衙門不常來人,那桂圓幹不知擱了多少時候,幹硬瓷實,撚起兩顆洩憤正趁手。越棠信手一擲,一顆正中周立棠眉心,他愕了瞬,還沒來及怎麼著,身後忽有人咳嗽了一聲。
“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越棠回頭一瞥,陌生的人物,恰好立在門前窄窄一道光帶裡,襯出一副飛揚燦爛的眉眼。少年人活泛蓬勃的氣質實在太討喜了,一眼便叫人心氣平順,越棠不由揚唇,含了絲笑,微微頷首致意。
卻見阿兄起身寒暄,向她引薦,“這位便是會昌營中郎將,段鬱段將軍。”複又向那位段將軍拱了拱手,“搜山之事,段將軍若有疑惑,直接向睿王妃問詢吧。”言罷便道有事,撂手告了辭,左右對她沒好氣,只差沒明說嫌她麻煩。
德性!越棠心中嗤笑,不和他一般見識。
調過視線看那位段將軍,最多二十歲的模樣,真想不到能當上統領一營的中郎將。五品的官職,不算頂尊貴,卻十分緊要——京畿分內外府,內府戍京師,外府駐於五州,會昌營便是這外府五州十二衛之一。這滿天下,除卻照管皇宮的北衙羽林營,就數內外府衛最驍勇,如此精銳之師,能交到這 年紀輕輕的段將軍手上,可見他絕不簡單。
越棠打量他,他也打量著這位傳聞中的睿王妃,忽然笑眯眯地來了句,“王妃與傳聞中似乎不大一樣。”
“是嘛。”越棠來了興致,“傳聞中我是什麼樣的?”
“賢惠、溫婉、可憐人。”
越棠樂了,“現在呢,段將軍覺得傳聞哪兒錯了?”
少年人一咧嘴,齊整一排白牙,眼眸漆黑發亮,“現在看,王妃做戲的本事應當十分出眾。”
“過獎過獎。”越棠愣了下,愈發笑得歡實。
人和人打交道講究眼緣,兩句話的功夫,越棠便覺得這位段將軍對胃口。他敏銳地瞧出她的真面目,沒有惡意的直來直去,看似莽撞,實則是種套近乎,恰巧她不介意,並感到輕松,於是欣然接下他的試探。京城的深宅大院裡住滿了半藏半露的精明人,段鬱這一款的她這輩子沒見過,算是一樁可喜的稀罕事。
少年郎也爽朗一笑,朝外比了比手,“王妃要回宮麼?臣送王妃,正好臣有些疑惑想同王妃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