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說好,提裙跨過門檻,同段鬱走上了宮門前的夾道。原也一心掛念昨夜的變故,可這會兒倒放到了一邊,瞧一眼邊上的人,眼角眉梢都是恣意自在的況味。陽光下大馬金刀的身條,滿頭滿腦寫著昂揚的力量,可智慧就......藏得比較深。
她掂量著問:“段將軍今年貴庚?”
“臣恰巧剛過生辰,如今二十有二。”
越棠有些詫異,心說瞧不出來。段鬱大約常遇上這樣的疑慮,一下便猜著她的想法,“臣生得面嫩,這也沒法子。王妃別不相信,宗正寺裡還存著臣的譜牒,白紙黑字記得清楚,臣也不能誆王妃。”說話間還上手揉了揉臉,挺無奈的意思,語氣卻隱隱帶著得意,日頭一照,通身的跳脫氣質愈發灼人眼。
越棠笑著搖頭,暗道他不止是面嫩,心思也沒跟上趟,單年齡長得寂寞。回過神來才留意他提及宗正寺......宗正寺掌管趙家宗室及外戚事務——鬧了半天,敢情還是親戚!
姓段的皇親,越棠苦思冥想了一番,終於恍然,“原來是徐國公家的子侄。”
徐國公娶了先帝的侄女,陳王家的郡主,段鬱既能上宗正寺的譜牒,必是郡主娘娘的嫡親兒子。照這麼算,他可同睿王差著輩份,睿王與陳王郡主論堂姐弟,她豈不是段鬱的堂嬸?
捋順了關系,越棠樂不可支,這回上驪山竟平白揀一侄兒,也算不虛此行。
她轉頭看,那大小夥子竟紅了臉,磕磕絆絆地撇清關系,“臣不成器,當年被家父掃地出門後扔進軍營裡,這些年鮮少回家,沒臉和王妃攀親。”
他既不願認堂嬸,越棠笑笑,便不再提這茬。不過話說回來,京城大族間姻親關系盤根錯節,誰還沒個年紀小輩分卻大的親戚,熱熱鬧鬧喊一聲不算什麼,這都能叫他紅臉,這小子可太有意思了。
“段將軍這般面嫩,底下將士能服管嗎?軍營裡積年的老兵油子慣會耍橫,脾氣上來可不管你爹媽是誰,段將軍這些年過得很辛苦吧。”
說到帶兵,小段將軍的腰桿立刻挺直了,朗聲說:“王妃還是小瞧臣,臣十五歲進軍營,那會兒可不在京畿,而是在西州都護府守邊塞,那是正經要搏命的地方。臣屢次領兵深入塞北,什麼風浪沒見過......”大男人不稀得自誇,段鬱沒好意思說下去,一甩腦袋挺胸闊步目視前方,頗有深藏功與名的意思。
“總而言之,臣的每一份功勳都是自己憑本事掙來的,整個都護府沒人不服臣。兩年前調來會昌營,手下更沒有人敢與臣叫板,王妃大可以信任臣的能力。”
越棠饒有興致看著他驕傲的小臉,很給面子地附和,“我自然信任段將軍。”
“王妃不信臣?”段鬱也不傻,她哄孩子似的,他急於證明自己,說話間便要摸出腰間軟刀,“臣為王妃舞一套刀法,王妃就信了。”
越棠唬了一跳,“不必不必,段將軍說笑了,我相信段將軍的實力。”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沒什麼和小孩相處的經驗,周家世代文官清流,從未見識過舞刀弄槍的少年郎。他的好勝心可太強了,容不得半點挑戰。越棠側眸打量,年輕真好啊......談起熱愛的事業便神采飛揚,簡直像只驕傲的獵犬,銜來獵物搖頭擺尾地蹦躂,非要人順毛誇兩句厲害,方才罷休。
她狠命安撫段鬱,他終於不鬧騰了,調轉話頭說起驪山上的消遣,躥騰她往山野間撒歡。
“世人只知驪山十八景,那些沒意思,山林日月嘛,書上都寫完了,翻不出多少花樣。臣知道幾宗好玩的,半山腰上清溪水流緩,最宜撈螃蟹,山陰的菌子生得妙,獵一隻野雉燉湯鮮掉眉毛,還有南陂仙女池,別只站在山道旁瞧,您得往東走半裡地,那兒有五色池,保準王妃這輩子都沒見過......”
說到興頭上,他又從少年將軍蛻變成了紈絝,玩樂的點子信手拈來,越棠都不忍心打斷他。他拍著胸脯保證,“王妃及時得空,盡管吩咐臣,臣一準替您安排得妥妥當當。行宮裡的內官臣都知道,一個個就怕擔責,頂多領您上城樓上看看景,那多沒趣。”
她沒著急答應,無奈提醒他:“段將軍,您這回是領職上驪山的吧?總得先辦正經事啊。”
閑話半天,終於想起來談正事,段鬱一點不含糊,“臣的人已經部署下去了,區區一介宵小,天黑之前定能落網,等臣審問明白,提他的頭來見王妃。王妃放心,從今日起臣親自都統驪山佈防,絕不耽誤王妃消夏找樂子,絕不再給王妃添堵。”
正好到重明閣前了,越棠站住腳,回身沖他頷首,“那就勞煩段將軍費心了。”
“不麻煩,不麻煩。”他笑得挺暢快,似乎真不嫌事大,“京畿不比邊關,臣這兩年閑得發慌,還得多謝王妃給臣效命的機會。”
越棠應了,“那我就不耽誤段將軍的正事了,等回頭事畢,我請段將軍喝茶,吃菌子燉野雉。”
段鬱眉開眼笑地走了,連背影都虎虎有生氣,看得人邊搖頭邊發笑。越棠邁上二層樓,還沉浸在適才的奇遇裡,推開槅扇,當頭卻移過來一個黑影,那令人絕望的威嚇感,有那麼一瞬,她滿以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直到那黑影出聲,竟熟悉得不可置信,“王妃好雅興,刺客都逼上山了,王妃還能同人談笑風生,佩服佩服。”
她愣了好久,才確認眼前這張臉不是幻覺。
“趙銘恩,你從哪兒冒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