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仁忙說誤會了,“臣絕沒有僭越之心,也沒有調兵的本事。臣能做的,唯有將搜山之事託於統領會昌營的中郎將,之後如何部署,都由中郎將酌情安排。臣受陛下差遣,權宜掌行宮事,眼下情形緊急,王妃若應允,臣可以連夜向會昌營請救兵,待明日上表禁中,也算合情合理。”
他說得冠冕堂皇,但越棠清楚,這分明是要頂著她的名頭以令諸侯。前頭到底是個什麼坑,她不知道,可她又不傻,總之趕緊停住,不能往下跳。
“仔細想想,似乎是我眼花沒看真周。”越棠搖搖頭,表示都過去了,又朝宋希仁歉然一笑,“怪我沉不住氣,大晚上驚動了宋大人,還鬧了這麼一出。宋大人回去歇著吧,向會昌營借兵之事也不必再提,回頭叫陛下聽說,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那可不成。”
身後忽然傳來長公主的聲音,越棠忙站起身相迎。長公主執過她的手,在她肘彎間拍了拍,大約是安撫的意思,也沒多解釋,只轉頭看向宋希仁。
“我在外頭沒聽全乎,只聽王妃說要息事寧人,這本公主不能答應。驪山是什麼地方?一點風吹草動都須慎之又慎,有人擅闖宮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宋大人身為殿中少監,當的便是這份差事,不必有顧慮,即便日後驚動陛下垂詢,也有本公主擔待,宋大人只管放手去辦吧。”
越棠生怕長公主著了道,心裡著急,暗暗拽公主的胳膊,“阿姐,從會昌營借兵,這不合規矩......”
長公主一哂,“怕什麼,我這輩子活到今天,就沒守過幾天規矩。”她和聲寬慰越棠,可眼神卻只往宋希仁身上掃,“都說瓜田李下,若太平無事,自然是這個理,但今夜事有不協,若還畏懼人言自縛手腳,那才真是愚蠢至極。說到底,我與王妃忠於陛下,忠於朝廷,向會昌營借兵只為保溫泉宮安危,我們心思坦蕩,行事經得起推敲,絕不會暗地裡使什麼歪的斜的。”
一席話鋒芒畢露,好一陣雷霆風雨。末了一頓,眼神冷寂,“宋大人,我說得對不對?”
“殿下說得很對,臣也作此想。”宋希仁深深躬下腰,“既然殿下發話,臣即刻快馬趕往會昌營,親自去請中郎將帶兵前來溫泉宮,盡早將賊人捉拿歸案。”
宋希仁走後,一應內侍也退出重明閣,紛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值上站班去。越棠瞧了眼長公主,欲言又止,這會兒她才明白,此行上驪山,長公主不僅僅是來消夏散心的。
可長公主沖她一笑,伸手替她將鬢發捋到耳後,眼神裡都是疼愛與溫柔。那模樣,怎麼也沒法與陰謀詭計聯絡到一塊兒。
長公主溫言說:“棠棠,我知道你心有疑慮,我不瞞你,今夜我駁了你的話,偏要去調會昌營的兵,確實別有用心。至於具體是何緣由,恕阿姐此時不能細說,你別多心,不因為旁的,只因這件事不該由我告訴你,該同你解釋的另有其人。阿姐不能搶了那人的活,也不能搶了你的機緣。”
越棠瞠目結舌,實在料不到這後頭還牽扯第三人。這世上還有誰欠她一個解釋?自然是有,可那人與長公主搭不上邊啊!難道是......
不敢再想了,再往下,瓦肆裡的戲文都不敢這麼唱。越棠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點頭應下,“阿姐不必解釋,我相信阿姐,您這麼做,一定有您的道理。我沒什麼本事,朝政上的事聽聞不多,不指望能幫上阿姐的忙,只求別給阿姐添亂,我就知足了。”
長公主笑著搖頭,說不至於,“怪我,剛才說話沒輕重,嚇著你了。其實真沒什麼大事,這回帶你來溫泉宮,是真心想同你作伴來遊山玩水的,旁的不過是順帶手,不值當放在心上。”
又寬慰了她幾句,長公主不肯再留,臨出門前囑咐她早些睡下,“抓賊人的事有我盯著,你把心放回肚子裡,阿姐絕不會讓你出事。明日也不必起早,在行宮呢,怎麼自在怎麼來,沒有王府瑣事打擾,盡管歇足了再起身。”
真是好漫長的一天,夜深人靜闔上眼,從心底覺出深深的疲乏。睡卻睡不著,迷瞪瞪的,恍惚間身子像是飄起來,被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推著走,無法掙脫,茫然不知歸處,沒著沒落的,一片荒蕪。
後來彷彿聽見兵戈聲、腳步聲喧嚷,總之就是一夜的混亂。第二日睜開眼,愣怔盯著帳頂緩不過神來,隱約覺得怪異,鼻尖縈繞的香氣熟悉,仍舊是京裡王府常用的香,可景象則不對,五感一時間鬧官司,神識趕不上趟。
“王妃醒了?”女使語調輕快,終於叫她醒了神。
女使打簾伺候她穿衣,梳洗完後奉上茶水,越棠揉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抿了口,丁點滋味兒都沒品出來,嘴裡像糊了層臘。
“換盞儼茶來。”越棠苦著臉說。
晏起吃儼茶,女使遲疑了一下,“王妃,還是先進些吃食吧,空著肚子吃儼茶,太傷腸胃了。”
越棠猶豫片刻,還是說算了。近來的勢頭似乎不大對,三災八難的,幹什麼都不順遂。她瞧一眼外頭,風清日爽的好天氣,不知驪山上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反正不拘哪路,她今日先去拜拜,否則這運道怕是扭不過來了。
心情不大好,聽說外頭有人請,也提不起許多興致,懶洋洋跟隨內官走過去。溫泉宮也分內外朝,昨日打從津陽門入內朝,今日出去後朝東,一路都是百官衙署的地界,迎著日頭眼前金光一片,走了約一炷香的功夫,金光裡現出一道身影,瞧情形,必是在等她。
那一身的緋袍,越棠滿以為又是宋希仁。心裡不稱意,不遠不近地站定了,沉著臉聽他有什麼話說。
“怎麼了?不樂意看見我?”
那緋袍出聲了,驚得越棠猛仰頭,額前搭起涼棚確認再三,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兄!”著實驚喜了一剎那,轉頭便成了驚嚇,“阿兄怎麼來了,家中都還好嗎?”
周立棠領她走進衙門裡,“家中一應無虞,是公中的事,正好我要在溫泉宮逗留一段時日,便來見見你。”
說來也巧,前兩日太史局的地動儀有異象,太史令夜觀天象,推演出驪山的方向近來將有地動。地動常有,多數時候輕微無礙,但驪山行宮關繫到國朝皇脈,條陳遞到門下省,門下須得擬出個應對的章程來。議來議去,此事最終落到給事中周立棠頭上,他便親赴驪山,帶兩位禮部官員過來一道坐鎮。